书房内,叶昀端起茶杯,吹开漂浮的茶叶,抿了一口。
他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将身子往后一靠,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开口。
“我?我躺着看。”
“……”
岳不群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顿住,眉头下意识地蹙起。
这叫什么话?
如此大的江湖盛事,背后暗流汹涌。
可能关系到五岳剑派未来的格局,一句“躺着看”就打发了?
换作一年前,他恐怕已经板起脸来训诫这个没正形的儿子。
可此刻,他看着叶昀那副云淡风轻,心头那股教训人的冲动,竟鬼使神差地散了。
他想起书房里那本《浩然之剑》,想起自己勘破心魔时的豁然开朗。
岳不群的眉头豁然舒展,嘴角竟勾起一抹自嘲。
他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学着叶昀的样子,也靠在了椅背上,长长舒了一口气。
“呵呵……说得好。”
岳不群发出一阵低笑,笑声中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那为父……也跟着你躺着看。”
这下轮到叶昀愣住了。
他有些惊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岳不群。
这还是那个时刻端着“君子剑”架子,事事追求完美,把“责任”二字刻在骨子里的老岳吗?
居然会跟自己开这种玩笑?
看来,那本《浩然之剑》对他心境的改变,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大。
“爹,您这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叶昀失笑。
“行了,少贫嘴。”
岳不群摆了摆手,神色重新严肃,“说正事。你主意最多,为父想听听你的真话。”
叶昀收敛了玩笑的神色,坐直了身子。
“爹,您觉得,我从终南山带回来的那些古墓派武学,如何?”
岳不群眼中闪过赞叹。
“精妙绝伦,别出机杼。尤其是那《玉女心经》与《玉女素心剑法》。
这一年里,我与你娘闲暇时共同参研,已将那套剑法练成,自觉剑术又精进不少。”
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一丝自得。
“那就对了。”
叶昀手指轻敲着桌面,“爹,您有没有想过。
如此精妙的一个门派,为何会一夜之间,无声无息地覆灭?”
岳不群沉吟:“江湖仇杀,本就残酷。”
“不。”叶昀摇了摇头,语气笃定,“不是江湖仇杀那么简单。”
他将自己在古墓石壁上发现的那行血字,以及自己的推断,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丐帮史红石,勾结朝廷走狗,灭我古……”
“朝廷走狗……”
岳不群脸色渐渐变得凝重,“你的意思是,古墓派的覆灭,有朝廷的影子?”
“不是影子,是黑手。”
叶昀的声音压低了几分,“这一年多,我带着珊儿,从四川到西域,又从西域到了福建。
我发现,无论走到哪里,都绕不开一个势力——锦衣卫。”
他将福州发生的一切,从林家岌岌可危的处境,到最后截杀锦衣卫百户。
拷问出“东南弱武计划”的惊天阴谋,都详细叙述了一遍。
书房里的空气,随着叶昀的讲述,变得越来越压抑。
岳不群的脸色,由凝重转为铁青。
当听到《辟邪剑谱》这四个字时,他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
“林远图……”岳不群的声音有些沙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爹,您知道些什么?”叶昀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样。
岳不群长叹一声,眼中流露出追忆、愤恨与了然交织的复杂光芒。
“这些年,为父也一直在追查当年剑气二宗分裂的真相。
查来查去,线索都指向一位僧人,法号渡元。”
他顿了顿,“后来,这位渡元禅师还俗,改名林远图。
一手《辟邪剑法》威震江湖,创下了福威镖局偌大的家业。
我一直怀疑,两位华山先祖当年他们与渡元禅师之间,必定有过某些不为人知的密谈。
现在听你这么一说,一切都对上了。”
“朝廷,又是朝廷!”岳不群的拳头在桌上重重一顿。
“他们想用一本邪功,搅乱整个武林,让我们自相残杀,好坐收渔翁之利!”
“所以,这次刘三爷金盆洗手,恐怕也只是个幌子。”
叶昀接过了话头,“爹,您应该也听到了衡山城里那首童谣吧?”
“金盆宾客坐满门,琴声起,血染襟……”
岳不群眼中寒光一闪,“这等下三滥的攻心之计,确是锦衣卫的风格。”
“没错。”叶昀点头,“据我得到的一些消息,刘正风这次隐退,并非心甘情愿。
他似乎是搭上了朝中某位大人物的线,得了当今陛下的首肯。
事成之后,会授予他一个参将的虚职。虽无实权,却也是正经的朝廷三品武官。”
“什么?!”岳不群霍然起身,脸上写满震惊与愤怒。
“他……他竟敢投靠朝廷?他把我五岳剑派的脸面置于何地?!”
“所以,这盆洗手的水,浑得很。”叶昀的语气依旧平淡。
“左冷禅自诩五岳盟主,心高气傲,断然容不下这种背叛。他必定会借机发难,杀鸡儆猴。”
“他刘正风是死是活,与我华山派无关。”岳不群在书房内来回踱步,心绪难平。
他想起这一路行来,听到的那些江湖传闻。
刘正风在衡山城内广交朋友,仗义疏财,俨然成了衡山派的代言人。
而真正的衡山派掌门莫大先生,却终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只在街头巷尾留下拉着胡琴的落寞背影。
一个副手,风头完全盖过了掌门,这像什么话?
岳不群甚至在路上跟宁中则吐槽过:“师妹你看,他刘正风搞得莫大师兄跟个流浪艺人似的。
天天在江湖上吱吱呀呀,惹人非议。同为掌门,我看着都替莫大师兄憋屈!”
当时宁中则还打趣他:“哟,我们家岳大掌门,什么时候也学会编排别人了?”
岳不群老脸一红,叹道:“师妹,这些年,难为你了。”
是啊,这些年,他为了复兴华山,何尝不是殚精竭虑,如履薄冰。
他能理解莫大的处境,却无法认同刘正风的做法。
“爹,他刘正风咎由自取,我们管不着。”
叶昀的声音将岳不群从思绪中拉了回来,“但大会,各门各派的宾客云集,其中不乏无辜之人。
我们或许可以保全他们一番。”
岳不群停下脚步,重新坐下,神色恢复了平静。
“你说的对。”他点头,眼中闪过决断,“我华山派,不能任由嵩山派为所欲为。”
叶昀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了过去。
“爹,这是孩儿闲暇时,对那《辟邪剑谱》的一些感悟,或许对您有所裨益。”
岳不群疑惑地接过册子,翻开第一页,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册子开篇,用朱笔龙飞凤舞地写着八个大字:
“欲练此功,先修玄牝。”
那句流传江湖百年,令人闻之色变的“必先自宫”,竟被彻底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