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灵珊挥退左右,踱至窗边梨木案前,研墨展笺,运笔如飞。
不过盏茶功夫,便推开菱花格窗。
窗外日头正亮,一只灰羽信鸽扑棱棱掠向澄澈如洗的碧空。
窗扉合拢时,室内光线一暗,唯见尘埃在光束中静静浮动。
岳灵珊缓步回到榻边,轻轻坐下。
目光落在裘岳渊酣睡的小脸上,孩子四仰八叉的睡姿惹得她唇角微扬,露出一抹病态却温柔的会心笑意。
正欲躺下歇息,却倏然一愣——
只见案几上竟端端放着一卷纸条。
她起身走近,展开一看,赫然是自己方才书就的密报。
眉头不由蹙起,暗道:我真是越发糊涂了,怎忘了将信绑上。
方自摇头,眼角却蓦地瞥见一道人影——
岳灵珊浑身一颤,猛地转头,寒意顺着背脊窜上天灵。
只见裘图站在窗前,怀里抱着那只信鸽,轻轻抚摸着羽毛,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
日光从他身后泻入,逆光中那抹森然笑意清晰可见。
岳灵珊眼前一黑,踉跄扶案,终是无力地滑坐在地。
泪珠无声滚落,她仰面望着裘图,喉间哽咽难言。
裘图却皱起眉,语气似带嗔怪道:“怕什么?我是来杀你的。”
“我....我只是....”岳灵珊还想挣扎分辨。
但见裘图轻笑一声,转头望向床上翻身的婴孩,以指抵唇,低低“嘘”了一声。
“不必解释。”声音压得极柔,像真怕吵醒孩子,“你爹在少林早已说漏了嘴。”
“不怪你,要恨……就恨他罢。”
听裘图这般说,岳灵珊霎时面无人色,再无力辩驳,捂住嘴泣不成声。
裘图缓缓迈步,来到岳灵珊身前,居高临下俯视她,语气温柔磁性道:“有什么要交代的,写下来吧。”
“你看——是裘某动手,还是你自己体面?”
岳灵珊忽然一把抓住裘图裤腿,哀声泣道:“岳渊还小.....”
裘图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继而道:“若是裘某亲自动手,他也只能陪你。”
说罢伸手轻拍其肩,语重心长一如劝慰道:“为了孩子,勇敢些。”
岳灵珊手指一松,颓然垂首,惨笑道:“……不敢劳帮主动手。”
“不过是失去母亲罢了。”裘图温声安慰,“再说,平之将来还能再娶,岳渊多得是娘,你安心去便是。”
岳灵珊怔怔点头,似想到什么,忽又抬头道:“那.....那华山.....”
裘图嘴角一勾,似笑非笑,伸手一点她眉心,宛如打趣道:“明知故问。”
岳灵珊不再多言,挣扎起身,一边抹泪,一边在纸上写下遗言,陈述自己被父亲逼迫,做了诸多对不起铁掌帮之事。
写罢笔落于地,溅出几滴墨迹。
随后一步一挪地来到床榻,将裘岳渊紧紧搂在怀中,低低哭了许久。
裘图亲自为她拉开房门,明媚日光霎时涌入,在地面拉出长长影子。
侧身温柔道:“将岳渊交给老嬷们后,去祠堂上柱香吧。”
“裘某允你葬在瓦屋山,日后岳渊长大了,也能常去扫墓。”
岳灵珊抱着裘岳渊挪步至门边,惨然一笑道:“多谢帮主,还请好生照料岳渊,他什么都不懂,长大后定会好生孝顺你。”
裘图垂眸看了眼闭眼酣睡,嘴巴不住蠕动的婴儿,伸手轻点其柔嫩脸颊。
随后拍了拍岳灵珊肩膀,略带催促之意。
半个时辰后,日头渐高,祠堂后的断崖前——昔日白夜行与柳三更殒命之处。
一道纤弱身影纵身跃下,素衣在明朗的天光中如蝶般翻飞,转瞬没入崖底云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