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崇祯三年,八月初一。
广西布政司,浔州府,贵县。
这年八月,本县孩童在街头巷尾玩耍时,总传唱这么一首童谣:
“敲锣鼓,咚咚咚,衙门口挂红灯笼;
惊堂木,震天响,开口就是一万两!
净胡闹,净瞎忙,鼻涕流得长又长……”
意思很简单——新上任的知县贪腐、昏庸!活脱脱一个糊涂蛋!
这个糊涂蛋就是陈子履。
陈子履字顺虎,二十来岁,举人出身。经吏部考选,到广西任知县才半个月。
传闻里,他做的糊涂事迹可太多了。
比方说,陈子履第一次问起本县科赋时,竟发出这样的感慨:“太少了,至少要一万两银子,才够花销。”
户房司吏吓得差点当场跪下。
新县尊的胃口也忒大了,开口就是一万两银子。
贵县只是一个岭南小县,户房往死里加码,衙役拼了命催收,敲骨吸髓,也搜刮不出一万两呀!
又比方说,陈子履干的第一件正事,不是劝农桑,理词讼。
而是以充实常平仓的名义,动用县衙备用银,购入大批夏粮。
街面米价随之上涨,几天之内,从纹银每石5钱,涨到了每石7钱。
常平仓应在丰年充实库存不假,可那是为了平抑荒年的粮价。
而贵县今年风调雨顺,鱼米丰熟,早稻比往年多收了两三成,且晚稻长势十分喜人。
既然秋天还会丰收,官府就没必要籴入夏粮,这是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
县太爷如此行事,当然会被谩骂和耻笑。
至于陈子履签发的第一份布告,更是荒唐之极。
布告晓谕百姓,今年河南、江南、福建潮信失期,广西恐怕还有大汛。各乡里甲应尽快巡查堤坝、昼夜望水,切勿怠慢。
甲长、里长们接到备灾帖文,无不埋怨新知县瞎折腾。
要知道,郁江历来一年一汛,很少例外。
今年夏汛过去好久了,并不比往年大多少,八月还防汛,这不是折腾老百姓吗?
河南大旱?
江南多雨?
这关广西屁事?
隔着好几千里地呢,哪能扯上关系。老天爷今年护着广西,断然不会无故降灾。
一时间,全县怨声载道。
人人都说,新知县是一个既贪且糊涂的大昏官。
就连衙门里的六房胥吏、三班衙役,都对陈子履阳奉阴违,等着看笑话。
大人私下纷纷抱怨,小孩自然有样学样,童谣传得飞快,管也管不住。
当然,也有不少人暗暗窃喜。
几个缙绅私下笑谈,既然新知县如此愚蠢,往后就好拿捏了。如果官面上的师友问起,定要为陈子履多多美言。
这种千载难逢的活宝,可不能放跑了。
若换来一个精明的,还得费心打点,多耗银钱。
孙二弟是追随陈子履多年的家仆,护主心切,对此心焦不已。
这日,他听到孩童传唱的童谣,再也按捺不住,急匆匆赶回郁江边。
准备来个“武死战,文死谏”。
一进望江亭,他便不顾主仆规矩,“啪”的一声,将刚买的红薯糕拍在桌上。
“少东家,都什么情形了,您还有心思看江景呢?”
“怎么了?”陈子履不以为忤,笑着问道:“大早上的,谁惹你了?”
“你!”
孙二弟气鼓鼓吼了一句,接着讲起童谣的事,又苦着脸哀求:“我的老祖宗诶,您老人家可悠着点吧。刚上任便弄得声名狼狈,老太爷若知道了,非扒了我的皮。”
“嗨!”陈子履双手一摊,“嘴长在别人身上,我能有什么法子嘛?”
“至少……至少明天不要再来看江景了,渡口人来人往,您看,又有人朝咱们指指点点了。”
孙二弟说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
因为自从陈子履上任当天,因贪杯醉倒,醒后举止就变得有些古怪。
最率性的,要算每天早上都来一次望江亭,一呆就是两刻钟。
南门码头舟船往来甚密,渡江百姓抬头就能看到望江亭,自然会暗中耻笑:
县太爷是不是有毛病,天天来这里看“江景”。码头泥水浑浊,有什么可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