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大明规制,知县乃七品正印,例由进士或举人担任,是正儿八经的“官”。
幕厅典史则仅为不入流的杂官,一般由胥吏升任。
两者出身不同,地位悬殊,鸿沟之深,几无逾越之可能。
所以,哪怕宋毅是胥吏首领,也要听从陈子履的一切号令,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之所以敢放肆,一是执掌刑狱,历任知县不吝倚重,养出了骄气;
二是深谙律法,自诩将林耀案办得滴水不漏,足可瞒天过海;
三是背靠高举人,有府、道二台的人脉撑腰。新知县就算有所不满,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可今天对方连连出招,招招狠辣,在林耀案上凭空撕开一个口子。
又忽然亮出孙承宗、袁可立的招牌,露出通天之人脉。
宋毅三道凭恃均被彻底压制,哪能不惊惧?哪能不失措?
他强忍慌乱,草草恭维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陈子履看着匆匆的背影,知道狐假虎威之计已经奏效,镇住了这个老滑头。
可他心头的重压,不比对方轻多少。
因为,所谓的饮酒品梅,只是三年之前,袁府的一次士子聚会。而他陈子履,只不过是几十个举人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就连拿到袁府邀帖,还是沾了座师张茂颐的光。
张茂颐是天启二年进士,而孙承宗、袁可立是当年的殿试读卷官。
张茂颐与二人之间,勉强算座师与门生的关系——会试主考官才是正儿八经的座师。
也就是说,陈子履勉强可算孙承宗、袁可立的门孙,而且是没考上进士的门孙。
特意登门投帖,都不一定能见上面的那种。
前年袁可立致仕还乡,而孙承宗忙于辽东军务,估计都没空理贵县这等小事。
陈子履搬出这两尊大神,就是硬着头皮充大个,赌的就是路途遥远,高家没法求证真伪。
若能吓得高家求和,答应放回林舒,带头平抑粮价,就很不错了。
陈子履会欣然接受,不吝给高承弼一个“过失伤人致死,自首认罚”的轻判。
可是,真会有那么顺利吗?
午夜,孙二弟从城北义庄赶回,禀报探访结果。林耀果然并未下葬。
陈子履心中一振,已有计较。
-----------------
八月初五一大早,陈子履绕过宋毅,唤上刑房黄有禄、捕头甘宗耀,仵作张晟等七八人,齐齐赶往城北。
这日艳阳高照,太阳猛烈得不像话。
才到辰正时分,城外已是酷热难当,闷得人汗流浃背。
陈子履一边走,一边默默唤出AI,进行第八次气象推演。
随着“哔哔哔”的声音响起,数行泛着蓝光的文字再次浮现。
【……15天内,概率91%;30天内,概率99.9%。】
“概率又增加了!”陈子履心情愈发沉重。
大灾将至,迫在眉睫。
沿江各乡仍未全力备灾,常平仓内的赈济粮,却仅有一千石。
哪怕加上县库内,未调拨卫所的部分军粮,也不足一千五百石。
满打满算,最多坚持大半月。
而且卫所军户也是百姓,不可能一粒米都不拨。大灾之后,又必有大疫,处处都要用钱……
必须尽快立威,否则就算洪灾过境,那些缙绅也不会出多少钱粮的。
“这两天,必须打虎,不能再拖了。”
陈子履心中有事,黄有禄和张晟则心中有鬼。
两人出了城便在暗暗嘀咕,眼看前往义庄,愈发忐忑不安。
义庄不远,众人很快来到地界。
黄、张二人看到沈汝珍、郑昌两位大夫在门口等着,更是背后发凉,额头不禁渗出冷汗。
“堂尊到底是何方神圣,初任为官,竟将案子查到这个地步。”
“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中,什么都知道似的。”
“难道这世上真有轮回之说,包拯、狄仁杰转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