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履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常平仓本是低买高卖,稳定粮价的地方。
既不令“谷贱伤农”,也不令“谷贵伤民”。
按律,里面的粮食是可以卖的,至于卖给谁,知县就可以决定,不亏本就可以了。
所以,贾辉提出这个请求,一点都不过分。非但不过分,还非常合理。
广东的百姓,也是大明臣民嘛,贵县卖点粮食过去缓解民情,有什么错?
然而陈子履知道,事情绝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他坐回椅子上,重新梳理前因后果。
心里越想越亮堂,脸色却越来越阴沉。
之所以亮堂,是因为他猜到了,广东官府不惜米价高涨,准许白艚入粤的缘由。
去年清军破喜峰口入塞,歼灭明军、掳走百姓无数,把京畿打了个稀巴烂。
清军走后,朝廷要安抚流民、招募新军、重整蓟辽防务,必然要调拨粮食北上,以百万石计。
偏偏北方连年大旱,为了供应京师和九边将士,江南、湖广已被抽得很空虚了。
今年额外再增调,江南只好向福建求援;
而福建山多地少,本来就不够吃,只能到广东籴买;
环环相扣,层层传递,终于影响到广西,影响到贵县。
这是大局,广东官府不敢掣肘,只好捏着鼻子准许白艚入粤。
陈子履也终于明白,最近本县米价波动,到底是何缘由。
贾辉只是小商人,远没有大米商神通广大。他出发那会儿,恐怕已有人八百里加急,将消息送到了广西。
也就是说,贵县的豪强大户们,正因应对这波行情,之前才扣着大米不卖。
若非自己用林耀案杀鸡儆猴,吓住了不少人,这会米价恐怕早超过一两了。
“怪不得,怪不得啊!”
陈子履在房中来回踱步,一股巨大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区区一个贾辉,便带来了2000两银票,其他广东大米商,不知准备了多少钱。
五万两?十万两?甚至更多?
粮价会涨到什么地步?
每石一两二钱,一两五钱,亦或更高?
还有,之前他以打击囤积居奇的名义,不让大户囤粮。如今广东米商来了,总不能反过来,禁止大户卖粮吧?
要知道,正因“桂粮入粤”,广西的大米才卖得上价钱,百姓才得以完税。
强行禁止粤商收粮,这是逆民意而为,弄不好,会引起公愤的。
其中的厉害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陈子履想了又想,越想越棘手,越想越头疼。
良久,他才重新开口:“姐夫,你启程时,潮汕已有多少白艚靠港?广州又有多少?”
贾辉没好气道:“有二十几艘靠港了,后面肯定还有。你也知道,福建人买粮有多凶,不办个几十万石,是不会走的。”
“你方才说,一路上追过了很多粮船,又是多少?”
“那就太多了。”
贾辉虽不着调,却也知道商场如战场,须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一路上,他每追越一艘空载江船,便记在账本里,算得很清楚。
“不止三百艘……有十几艘,比我慢不了多少,现下恐怕已经到了。”
陈子履听得心烦意燥。
贾辉收到消息的时间,在商人里算晚的。
广州沿江上行,途中有好几个险滩,运粮船须用江边绞盘和缆绳拖拽,才能通过。
贾辉打着“知县姐夫”的旗号,蹭上了官船,可以一路优先。是以“后发先至”,抢先一步抵达贵县。
也就是说,贾辉猜得没有错,一路所超越的,全是收到消息,来桂运粮的江船。
尽管广西很大,可贵县是最知名的产粮县,靠岸四五十艘,一点都不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