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掌院不是聋子也不是傻子,他当然能听出昭庆帝此刻的心情有多差,但他这个人在医道上有着太医院其他人都比不上的执着,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执迷。
不管生病的人是谁,病得怎么样,能不能治,他都是说实话。就算说了实话会给自己惹来大麻烦,会掉脑袋,他也要说。就譬如眼下,他明知道昭庆帝已经恼火,仍然不愿意说好听的哄圣上开心,说出口的照旧是硬邦邦的实话。
“微臣有罪,愧对圣上隆恩。但圣上若想弄清蕊嫔娘娘中的到底是什么毒,必须要让柳先生去延春宫走一趟。微臣敬重柳先生的医术,但并非是对他言听计从。医道上的对错,在同行面前,不是靠巧舌如簧就能颠倒黑白的。微臣没本事治得住白露为霜,但还有眼力见分清什么是在救人,什么又是在害人,什么是神医,什么又是庸医。微臣愿以过往数十年所学,和对大周皇室的忠心发誓,微臣绝不——”
“行了,朕知道了。”昭庆帝心烦意乱地打断了戚掌院的话,目光阴晴不定。
戚掌院看着他,又像棒槌一样追问道:
“那微臣可以请柳医生去延春宫了吗?”
昭庆帝纵使有满腹涵养,此刻也想翻个白眼。他瞪了戚掌院一眼,冷道,“请吧。”
戚掌院满意了,对昭庆帝行礼,然后说了一声臣告退,就脚步矫健地快步离去。昭庆帝见他兴致冲冲地去请柳先生,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真是被他气个半死。
但昭庆帝偏偏又不能怎么样,因为戚掌院是真的没有眼力见,但医术也是真的高。而且这老头一根筋是一根筋,但让他来看病,昭庆帝也真放心。
想及此,昭庆帝又苦笑了一下。
这宫中除了顾红棠之外,也就戚掌院敢在他生气的时候来太岁头上动土。
想到顾红棠,他的脸色又变得阴郁起来。
不论那个柳神医的底细如何,对方开的药都是真管用。按照药房每日煎了两次给顾红棠喝过后,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好了。戚掌院给她诊过脉后,说她的脉象也在好转,而不像前几日时元气亏损得越来越厉害,隐隐有扭损转盈之态。
但就是因为柳神医开的药太神了,才让昭庆帝的疑心病加剧。
什么人解毒最厉害?
下毒之人。
顾红棠刚中毒没多久,褚栖月就找来了传闻中的神医谷谷主来给她治病,而这位柳先生在诊脉之后,第一次开的药方就这么管用,顺利太过。
这也就解释了躲在暗处的人为何明明有机会给顾红棠下毒,却选了一种不会立刻致命但又十足凶险的毒,因为那个幕后黑手要留出足够的时间让人解毒。
如果那个幕后黑手真想让顾红棠死,为何不用能见血封喉的剧毒?而要选择白露为霜?现在的种种一切让他不得不怀疑,白露为霜作为一种西凉奇毒,却已经被汉人掌握,他的弟弟和贵妃的娘家人,是否就是幕后黑手?
当年江妃试图用白露为霜慢慢取他和褚栖月性命,是为了让他们慢一点死,用他们还能醒过来的希望吊住他们的母族势力,好给她和郑宦余孽足够的时间准备,以便将忠于他们的人一网打尽。但十年前和十年后用这种毒的,或许不是同一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