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沉吟片刻,惜字如金回答了一个字:“热。”
他在这屋子里跌倒爬起,再跌倒再爬起,最终认清现实——毒早已入骨,积重难返,往后,他手不能挽剑,脚不能走路。
林洛丝毫没察觉到少年的异样,好奇地问道:“接下来你要回京城吗?”
少年的心微微一沉。
他沉默了一瞬,摇摇头。
有人不远千里给他投毒,京城他还回得去吗?
林洛化身为小话唠,一句接一句道:“不回京城吗?你不是京城人士?那你去哪?哎呀,对了,还不知道你贵姓呢,该怎么称呼你?”
这么多天以来,尚不知他名字,本以为是萍水相逢便没问,再要问之时,他就昏倒在她家小院了。
少年垂眸,只捡了最后一个问题回复:“鄙姓萧,俗名小九。”
小九?
林洛轻轻“啊?”了一声,这个名字倒是出乎她意料,与少年似乎不太匹配。
听起来像是酒肆小厮的名字。
“那就叫你九……”林洛本想叫九哥,想了一下怪怪的,好似她前面还有八个哥哥似的,于是顿了一下,脆声声喊了句,“九爷!”
嗯,九爷这个称呼与少年相衬多了,一听就是个有钱富贵的主。
少年被叫得一愣,心不在蔫笑了一下:“随你高兴,一个称呼而已,叫什么也无妨。”
林洛煞有介事般一抱拳,拖着音调:“是,九爷。”
“多谢九爷当日援手帮我家化解危机,要不是你我此刻指不定被卖去什么地方了,不过……”她轻咳一声,“那一百六十两银子暂时可还不了你哦,他日,待我发了财再还你。”
她左一声九爷右一声九爷,叫得少年直皱眉,胳膊窜起一排快活的鸡皮疙瘩。
“小丫头,你还是直呼我小九,或者九哥吧。”少年微微颔首,“你两次救我性命,我尚无以为报,区区一百六十两银子何需还。”
林洛心虚道:“一码归一码,还是要还的,不过一切要看我日后能不能发财,我若发财了双倍奉还,若发不了财……”
她一摊手:“那可就不还喽。”
少年摇头轻笑。
“该喝药了——”江老先生煎好药,端着汤碗走进屋内。
少年听闻往桌椅旁走去,他所立之处与桌椅大约正常人的两步之远,可那短短两步的距离,他走得极慢。
“哎——你别动。”
江老先生急喊一声,大步上前要去搀扶,被少年抬手制止。
少年一步一挪,期间极大了晃了一下,他极慢地走到桌椅旁伸手摸索了一下,方才一提衣摆坐下。
也就是这时,林洛才发现异样。
少年表现得极为正常,眼睛若正常人一样睁着,与人说话之时,会根据声音来源看向对方,乍一看,根本看不出眼睛有问题。
五感丧失……难道丧失的是视力吗?
那他腿又是怎么回事?
林洛当下心里一咯噔,转头看向江老先生:“江爷爷?”
江老先生苦着一张脸,没接话。
林洛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方才两个老爷子一脸愁容,敢情不是吵架,而是因为少年的病症。
一个人失去视力,意味着什么,想想就很绝望。
她犹豫了一下,走上前,试探性地伸出手掌在少年面前晃了晃。
少年察觉到掌风微微偏了一下头,没有说话也并未看向她。
……他真的看不见。
“江爷爷,过一段时间会好的是吗?不论几个月还是几年,终究是可以恢复的,对吗?”林洛转头艰难地问道。
江老先生曾经预判过,他预想的是五感可能会出问题,会暂时性功能受损,但他没料到,少年眼睛却是完全看不到。
眼下少年的耳力虽不及以往灵敏,但慢慢恢复不成问题,视力则不好说。
至于侵入骨骼致瘫的毒,他一时失察大意了,他当日诊脉便诊出少年体内不止一种毒,还有一种陈年旧毒。只是此毒隐忍不发,尚未发作。
他原本想着先把新毒治好再着手解决旧毒,没想到陈年旧毒在新毒的催发下,提前发作。
不管是新毒还是旧毒,都是世间罕见的奇毒。
而能彻底解毒的草药亦是难寻。
薛大夫上前拍拍林洛肩膀,安慰道:“丫头,你江爷爷是谁?他可是闻名大江南北的医怪,他是不会砸自己招牌的,你表哥会没事的。”
之后的几日里,江老先生找了县城最好的工匠,花重金给少年打了一把轮椅。
又过了数日,待少年病情稳定之后,江老先生远走大江南北去寻找那几味关键的珍奇草药。
江老先生走的第二日,少年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