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波光粼粼的水田里,此时只剩下浅浅的一层供水。水面上本来能倒映出生机勃勃的绿色,现在因过于靠近土壤而显得十分混浊。
见到这一幕的赵寒停下了脚步,又看了一眼水位和神色忧心忡忡的老农,才继续向他的目的地走去。
一队民夫正在山脚处挖凿水渠,这些人基本都是先前逃难来城中的流民,见做这些活可以领到粮食,也不管为什么要凿渠,就三三两两地报了名。
其他的流民也并非没有事做,他们正在府衙拨给他们的荒地上劳作,种下秋天就可以收成的稻米。
一切都在按府衙的安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令他感到意外的是,王柔正站在施工地的附近望着已经开凿出一段的水渠。
赵寒顿时快步走了过去,他正好要把查出来的结果告诉王柔。
“赵城主。”王柔也注意到了他的靠近,嘴角弯起一丝弧度,浅笑着和他打起了招呼。她也有些意外会遇到赵寒,毕竟谁知道赵寒具体几时过来。
正好不用去府衙找人了。王柔的笑容越发灿烂起来,问出了她最为关心的问题:“不知你在张府可查出了与刺客有关的东西?”
“只是又查出了几卷账目,完全没有发现刺客出自张府的证据。”赵寒摇了摇头,有些歉意地开口,“让女郎失望了。”
这个结果着实出乎他的意料,如果说张府还有一点刺杀王柔的可能性,那其他人可以说一点可能性都没有了。
可就算张家人已经焚毁了证据,能在狱吏的审问逼供下个个咬死不肯承认,也是十分少见了。已经可以判断张家很可能真的没有下手,但这样一来,凶手又会是谁?
赵寒一时竟找不到有嫌疑的对象,他看了一眼站在王柔身后的苍术,确定了一下有人始终在保护王柔的安危。
神情呆愣地眨了眨眼睛,王柔同样有些不知所措。难道确实不是张家干的?那又是哪个刁民要害她?
“城主已经尽力了。此事,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王柔突然笑了一下,双手成掌放在额头前遮蔽阳光,抬头扫了一眼高悬在头顶的太阳,随口给出了一个自圆其说的解释,“说不定是我透露了太多天机,扰乱了天意,才生了此劫。”
见她不仅没有面露失落,还状态轻松地开起了玩笑,赵寒目光微动:“女郎乃豁达之人。”
很快又低下头来收回了双手,王柔注视着连夸人时都看不出什么表情的赵寒,不由笑意更深,心情真的好了许多。
“虽然张家贪污在前,张郎君毕竟被判了死罪,又有为水渠加征赋税一事,城主的声名只怕要更差了。”王柔笑意融融地说道,“城主却完全不在意,面上丝毫不见忧色,豁达之心不输于我啊。”
“张氏子还未被定罪,女郎如何得知他被判死罪?”赵寒有些诧异地开口。案件卷宗还在规整之中,判决要明日才会定下公示。
“贪污受贿者死,是律法所书。城主当然会依照律法判决。”王柔也目光诧异地反问,“不是吗?”
按照律法是该判处死罪,但各城城主往往会顾及士族的决裂与反击,在判处之时想方设法地网开一面。
而王柔出身士族,却对他的“不给面子”既笃定又毫无怨怼,她是真的不认为拥有士族身份便是高人一等的。
而且她始终都很信任他,信任他可以查出真相,信任他会秉公办事,不畏首畏尾。
赵寒负手而立,视线从王柔清澈坦然的双眼上移开:“女郎认为,哪怕是士族皇亲,也该按照律法判处?”
“我是这么觉得的。”王柔毫不犹豫地回答,“既然要依法治国,自当不分身份高低,平等判处,才能让百姓真心信服朝廷颁布的律例。”
他先前果然误会了王柔,赵寒在心中想道。王柔对他付诸了信任,他却没有回馈以相同的信任,把她当成擅于伪装的高傲之人。王柔对侍女有情有义,对城中百姓亦是尽了心力,对他更是出手相助,他实在不该被固有的印象蒙蔽,轻率地认定了她的为人。
赵寒突然向王柔行了一礼,以示内心的歉意,然后语气感慨地说道:“女郎所言极是。”
过于严肃的反应吓了王柔一跳,她不明白这句普普通通的话哪里至于让赵寒这么礼遇。赵寒当了这么些年的城主,这点道理必然早就知道了。
但既然他这么做了,肯定有他的想法和逻辑,王柔犹豫了一瞬,决心受了这一礼。
突然想到张家那个受到州牧重用的族人,或许会在判决过后故意报复,王柔语气活泼地开口:“州牧注重名声,对景州士族总是礼待拉拢为先,你处理起此事,难免会受到压力。以后等你另投明主,就不必这么顾虑了。”
冯征注重依法治国,就算是士族身份,若被查出贪污一事,那些人往往会被手起刀落。王柔心情很好地回忆完这一点,又把对照组从记忆深处拉了出来,然后不禁继续沉默起来。好像李容也是这么做的。
“李州牧确实是一位明主。”赵寒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诸侯就是李容,“只是我身肩此地百姓的安危,不知哪一日才能和他一见了。”
这种夸李容的话,王柔一点也不爱听。明明江南势弱,军队多为水军,连一队精锐的骑兵都养不出来,想要北伐成功显然不比登天容易。
而冯征收编了景州的兵力,水陆皆可布阵杀敌,攻下江南是迟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