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针一样,从每一个汗毛孔之中钻进来,穿透每一条肌肉,扎进骨头之中,再穿透骨头,深深刺入骨髓之内。
冰冷,冰冷达到了极点。
心脏畏怯地收缩起来,尝试着小心翼翼跳了一下,而后吓得赶紧收缩起来,被这一片寒气逼得不敢动弹。只是跳了那一下,让寒气顺着血管流入心脏,再从心脏之内被挤出去,在血管中流动,流进了大脑里,这寒气刹那将大脑刺激得猛然醒过来。
刺眼的阳光宛若也是冰冻的,直接透过薄薄的眼皮投在眼球上,他倏然睁开眼睛。
冷,刺骨的冰冷,是冰冷让他惊醒。
每一根骨头恍若被什么东西给卡主了一样,他僵硬地尝试抬起手,那只手因为冰冷已经失去了知觉,宛若自己在用意念驱使别人的手,而不是自己的手。
他看着自己的手动了,大脑便发出用双手将自己支撑起来的念头。经过数次尝试,他艰难地坐起来,双脚像两根硬邦邦的木头,根本一动不动。
刺眼的阳光,明晃晃的,让他眯起眼睛。四下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没有天空,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没有任何一点火苗,但整个世界都是白茫茫的,白得眼睛都睁不开。
这是什么地方?
心脏开始大胆地跳动,将血液一波接着一波送遍全身,身体稍微暖和了一些。
他发现自己坐在洁白的地上,这块洁白的大地不见尽头,大地上有各种奇形怪状的冰块,晶莹剔透,与大地融为一体,大地再与天空融为一体。错了,这里根本没有天空,也没有什么太阳,不知道这片刺眼的光芒究竟是哪里来的。
这是一个纯白的世界,如果眼力不好的话根本看不清楚这块隐藏在白光之中的洁白色大地。之所以是洁白的,因为整块大地都是冰,晶莹剔透的冰如水般透明,如镜面一般光洁,将纯白的世界反射出来,所以不论上下左右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随着体温的恢复,四肢也开始恢复知觉,首先是一阵钻心的剧痛。如果你有过蹲得太久然后站起来的话,你会明白那种剧痛,又麻又痛,简直生不如死。
他死死咬着牙齿,强忍浑身的剧痛,瞪大眼睛试图在这片白茫茫的世界里找寻任何参照物。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他原本不是在人界的尽头吗?那轮巨大的凝固住的黑色漩涡呢?那些崩碎的黑色大地的碎片呢?
还有,褚黥翟呢?现在是他死了还是自己死了?
还有父母呢?他还记得他们两人纹丝不动躺在黑色大地上的情形。
那一剑之后,他便就什么也不记得,一醒来就在这里,那看来是自己死了。
结果,自己还是太弱了吗?明明已经成为了真正的魔武者,却仍旧不敌那个疯子,不是说魔武者是足以与羽武者匹敌的吗?那就是自己还是太弱了,在玄羽死境面前他宛若一座大山一样庞大,在羽武者面前,原来还不够强大。
武者有天赋资质之说,哪怕成为了魔武者也还是受到天赋和资质的影响。传闻中足以与羽武者相匹敌的魔武者,因为自己的资质的问题,还是死在了那个疯子手里。
嗤,他无声苦笑,笑得很痛苦,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脸。
他没能杀了那个疯子,父母,结果也还是被那个疯子杀死了。
这个白茫茫的世界肯定就是死后才能来的世界了。
他终于能站起来,浑身毫发无伤,这是不可能的,与羽武者奋力一搏却竟然毫发无伤,这根本不可能。再说,如果是他杀了那个疯子,现在出现在这里的应该不是他。他死了,既然被杀死的,那就更不可能毫发无伤。
因此,反而证明他是真的死了,活着的话一定能看得见让他致死的伤口。
他失落地望着这片白茫茫的世界,从任何一个方向看过去都是一模一样,原本想要走一走看看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自己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但现在他不想动。恍若迷失了自己的方向的孩子一样,呆呆站着,等待什么似的。
一个孩子迷失了方向,被吓坏了,呆呆站着当然是等待父母来找到自己。
但他已经不是孩子,父母,也不在了。
他是孤零零一个人的。
还是这冰冷刺骨的寒气让他稍微清醒过来,他抬起脚步开始往前走。这个冰冻的世界中到处是透明的冰块,他下意识地抬起魔泣剑,才发现死了之后它还在自己身边,在第一块冰块上刻下了一个字。
那是他仅认识的七个字中的一个:“何。”
他一共就认识了七个字,小时候起就认识的“何”字,那是他的姓氏,因为他是从河里捡来的,所以养父母给他取名何离剑。后来又认识了三个字“仁武帮”,那是与姚羡琦前往仁武城的路上认识的。再后来重回仁武城,他又认识了三个字“运择城”,那是仁武城所在之地。
现在那名少女就在仁武城中等着他回去,昔日他拒绝她跟来,欺骗她自己必须有回去的理由,但现在恐怕要被她憎恨一辈子了。运择城的仁武城,那是他要回去的地方。
刻完这个字,他心中空落落的,空****的心立即被无尽的悲痛灌满了,望着这个字视线一片模糊。“何”字,那是他的姓氏,父母,却不在了。
什么十七岁才开始习武就有如此修为,什么千年后的第一位魔武者,什么双杰之子,到最后他还是什么事也没成功,什么人也没救到。
什么要找到自己的父母,什么要成为最强的武者,什么要灭绝魔族。父母是找到了,但却因为他太弱死了。他确实曾经是玄泰大陆上千年后最强的武者,但是后来的天下三杰,武轶霄,血骨堡,任何一个人都足以与他匹敌,甚至到了一切的最后,真正的羽武者诞生之后,他不堪一击。
什么灭绝魔族,这样的魔武者能灭绝什么?
神智恍恍惚惚之间,似乎又回到无限剑山的峰顶,姚羡琦说过的那句话犹在耳边响起:“那就这么结束吧,你不该自以为是的,从十六年前起,你就应该在没人看得见你的角落里无声无息死去,为什么要反抗呢,为什么想要改变呢,原先不就一直挺好的吗?”
是啊,他应该一开始就接受自己的命运,一辈子只是一个默默无名的小奴隶那该多好,反正已经习惯了十年的连狗都不如的人生,剩下的几十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跟现在相比反而显得风平浪静。
什么魔族入侵,什么魔咒,什么天下四令,什么退魔遗迹,都不关他的事,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奴隶,一直这样给人当牛当马当狗当屎,直到老得干不动了,被那些富贵大老爷们的狗爪子扔进臭水沟里无声无息死去,那不是很好吗?
崩,他愤怒地抓碎了这块冰块,冰块的碎片叮叮当当落在脚边,风铃一般悦耳动听,那个“何”字被他抓掉了一半。
转身而去,怒绷着脸,连寒气都好像被他浑身散发出来的怒火给逼退了。
“我要将这个世界踩在脚下,不管是活着的世界还是死了以后的世界。”他冷冰冰地往前走,目露比这冰冷的世界还要冰冷的寒光,“我要救出爹娘,不管是从魔界还是从死了以后的世界,我要成为最强的武者,不管在哪个世界都是。”
姚羡琦是对的,他就是这种人,有时候固执得蛮横,蛮横得毫不讲道理,他就是靠着这种让人害怕的斗志和意志力从为奴的十年中夺回了自己。那时候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嗤,他又在下一块冰块上刻上了另一个“何”字,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
总该会找到什么的,哪怕是人界都有尽头,这个世界也一定有尽头,在走到尽头之前,他永远不会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