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安(1 / 2)

天将五更时,令仪悄悄爬起来,听听身边额布林气息平稳,方蹑手蹑脚打开房门,碧萱早带着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候在门口,小丫头手里提着一铜壶热水。

碧萱满面忧色,小心地扶着令仪往妆台前坐了,小丫头捧了脸盆,双膝跪下,双手将盆托过头顶。令仪抬头看了看碧萱,又看看小丫头,不由叹了口气,悄声道:“起来吧,抬了马凳来垫着。”

小丫头不敢就起来,吃力地抬头看着碧萱。“姑娘才来,规矩还是先不要错吧。”说着,碧萱自挽了袖子,拿了大巾帕围住令仪,替她净了脸,小丫头方起身下去。

碧萱打开妆奁,为令仪匀了面,又拿了把雕花犀角梳与她梳头,见她眼下一片於青,小声道:“姑娘还好吧?”

令仪缓缓点头,似在听,又似不在听,随手捡了简单的头饰递给碧萱。这一夜的工夫,她想明白了几件事。一件是额林布的身子骨当真是不行,虽说他放出病入膏肓的信儿,是不想让心上人在家道败落时嫁进来受苦,可单看昨晚那情形,必不是多福多寿的命格。

再一件,过了这一夜,额林布就算认下她这个令仪,骏德一家的性命也暂保无虞,可令仪明白,她此后大约也不能指望与他举案齐眉了。昨晚额林布收起那金钗并未归还,无非是想告诉她,在他的心中,这钗只属于那一个人所有,而眼前这个令仪并不配戴。

没了额林布这个倚仗,她这个李代桃僵的令仪在将军府只怕会举步维艰,再想想昨晚那个叫“元冬”的大丫头,令仪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姑娘这是怎么了?是姑爷……”碧萱悄问。

“随便盘个髻就好,咱们的事儿还多着呢。横竖回来又要换衣裳。”此刻不是说心事的时机,令仪不得不把话扯开

“你忙什么?”身后忽有轻浅的男人声音传来,碧萱吓得几乎掉了手上的梳子。

令仪也是一惊,忙起身看去,只见额林布面朝外,眼睛半睁不睁地看着主仆两个。令仪忙回道:“赶着给太爷问安去。”

额林布笑叹一声,复又闭上眼睛,缓缓地道:“太爷从不计较繁文缛节,你昨晚连一个更次都没睡足,别去了,我叫元冬去回太爷,就说我昨儿累着了,你要留下来照顾我。”

“虽如此说,新妇不去行礼总是不好。大爷且先歇着吧,我不要紧。”令仪说完就要去换衣服,忽想起**的额林布,忙躲进百子屏风后面。

额林布翻身向里,再不言语。

待令仪手捧食盒赶至上房时,天已放亮,碧萱早向厨房的人打听了太爷的喜好。令仪亲手准备了五谷稀饭,三四样小菜,呛面饽饽并两样点心。

早有老嬷嬷笑盈盈地掀帘子出来:“奶奶怎么这样早?太爷在净面,才使我来传话,说奶奶的心意太爷知道了,吃食送进去便罢了。横竖再一会子,一家子老少爷们儿都要来见的,奶奶且去准备,只管将吃食交与我就是了。”

令仪将食盒交给嬷嬷,碧萱忙捧了拜垫放在她脚下,只见她郑重拜下,口内朗声道:“令仪给太爷请安,愿太爷身康体健,如意吉祥!”说着又拜了三拜,早有两个丫头从房内出来,扶了令仪起来。

眼见她主仆两个出了上房的院子,老嬷嬷与丫头们方回房,将吃食一样一样摆在桌上,倒也精致,只是老嬷嬷有些忧心,小声道:“这位奶奶身量略小,似有不足,单看身子骨,竟比大爷还弱些,这可怎么好?”

长顺在桌边坐了,沉吟片刻,方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这一辈子的人,怎操得那三辈子的心?”

且说令仪离了上房,便慌忙回去预备重新梳头更衣。彼时额林布已洗漱毕,穿着家常的长衫歪在罗汉榻上看书。虽然脸色还是苍白,却比昨晚精神许多,见令仪进门,便丢下书,命人摆饭。

令仪从不曾与父亲之外的男人同桌而食,如今眼见额林布也不瞧她,低头吃饭,并不闻一声。想来大家子的规矩并不比骏德家那样随意,兄弟姊妹说两句闲话逗趣。

见令仪并不动箸,额林布往她的碟子里夹一块点心,转脸问身边的小丫头:“早上你们自己磨的浆子还有吗?盛一碗给奶奶。”说着又转向一旁的碧萱,“你姑娘平时都爱吃些什么,你也该说给厨房知道。”

碧萱忙答应着:“知道了,姑爷。”

“我不挑嘴。”令仪笑向额林布,“大爷不必担心。”

“那就快些用饭吧,赶着亲戚们来之前,丫头们还要行礼呢。”额林布说罢放下碗筷,向盂内漱了口,换了一盖碗茶来,只暖着手,并不喝,抬头看着令仪吃饭。

令仪慌忙放下碗筷,也要漱口。

“你急什么?等下要给叔伯们敬烟,只吃这一点子,怕撑不到晌午。”额林布面上并毫无表情,看不出是喜是厌。

令仪只得低头又吃两口,浆子嫩滑甘甜,倒合她的胃口,几口就喝光了。丫头忙上来接碗要再去盛,令仪忙摆手,顺便用手背抹了抹嘴。房里的丫头们无不抿嘴偷笑。

一时吃毕早饭,丫头们也都下去吃饭,房里只留二三个小的听差。额林布往廊檐下散步消食。令仪到底年少,起得又早,饭后便觉困倦,却不得不忙着重新上妆理发,更换吉服。

一件红色缎绣墩兰团寿字纹花样大袄,衣食袖口点缀簇簇橘黄桂花,倒衬得她多生出几分娇丽,绾了燕尾髻,用压发针固定了“一”字形的头板,左右一对步摇,两缕细细的米珠流苏几乎垂肩。

“这个有些重。”令仪皱皱眉。

“单这样姑娘就嫌重,将来成为一品诰命夫人可要怎么样呢?”碧萱往铜镜里与令仪相视而笑。

令仪忽想起一事,小声问道:“他们安排给你们的住处还好吧?”

碧萱往妆台上取大红一只纱堆的牡丹花别在头板上,笑道:“府后门的那条街上有几处小院子,听说是给有头脸的管事住的。我和云旗因是姑娘的陪房,自然也住那里。姑娘且放宽心。云旗那个人极好相处,已跟几个管家爷们儿混熟了。”

令仪忽转过身,拉着碧萱的手:“如今你也不是丫头了,其实不必天天上来侍候,交给那些小的吧,我昨儿瞧着这屋里人也够使唤了。”

碧萱反握紧令仪柔软的手指:“自小你身边就只有我,跟着来的那两三个小的,只知憨玩憨睡,哪里使得?我怎么放心把你这个孩子交到那些孩子手里?再说这屋里的……”碧萱停了停,悄向门口瞧了瞧,“品性不知,姑娘能靠哪一个?姑爷疼你还罢了,可看昨儿那情形……”

令仪低头不语,半日方要开口,忽见一个小丫头来至门口:“回奶奶,大爷请奶奶往厅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