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云越积越多,是将要变天的征兆。冷风从大漠草原的方向,一路向南奔来,仿佛要吞噬一切。这些年,一年冷似一年了。
山海关外,盛京。
多尔衮在他的大营里缓缓踱步,眼珠狡猾的转着,而嘴里反复的念叨着一个名字:杨云清。
“这个杨云清,究竟是何许人也?”他虽然这样说着,心里却确实有一个答案。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必定是豪格。
想到豪格,他便难以克制自己的杀意。他像一匹狼一样,盯得多尔衮时时刻刻的不自在。而这个人身上散发的气息也的确十分不对劲。
“诡异的巧合,从来都不是巧合。”多尔衮又在自言自语。
“什么巧合啊?”
大营外,洪亮的声音传来,将多尔衮的思绪拉了回来。多尔衮回头一看,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兄长,大汗皇太极。
“大汗,有失远迎,请恕罪。”多尔衮换出一副谦恭的神色,施礼道。
“你我兄弟,何必如此拘礼?”皇太极摆了摆手,坐在了椅子上。
“大汗功勋卓著,振兴了我们的部族,您应该受这样的礼节。”多尔衮低着头说。
“我是你兄长,我还不了解你?你什么时候不是最心直口快的那个?”皇太极笑着,视线落在多尔衮的桌子上。上面摆着的没有别的,只有一张地图和几本兵书。他觉得很有趣,便接着说:“说起来,你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副样子,就像深山里和猎户斗了几年的狐狸。”
“您可太抬举我了啊,大汗。”多尔衮满脸陪着笑,说:“臣弟只是渐渐觉得,头脑比武力有用多了。”
“这两个,都有用,有大用。”皇太极点了点头,说道:“今后这天下,还要仰仗你啊。”
“臣弟为大汗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多尔衮快速的说。
“你可别肝脑涂地,很快你也不必叫我大汗了。”皇太极拍了拍多尔衮的脸,笑着看自己的弟弟,这表情让多尔衮心中直发毛。此时此刻,他的脑子飞速的旋转,思索着皇太极的意思。
“我要做皇帝,女真人的大皇帝。”皇太极望着火炉里燃烧的煤炭,仿佛眼睛中也燃起一团烈火。
多尔衮愣住了,他也没有想到这一切来得那么突然。对于自己兄长的野心,他还是有些了解的,可他没想到,上皇帝尊号已经被他提上了日程。
“目前明国虽然屡败于我,但现在考虑这个是不是有些……”多尔衮试探的问。
“当然不是现在,不过相信我,这一天不远了。”皇太极颇有把握的说:“弟弟啊,你和豪格,要以我们部族的利益为重,齐心协力才能入关建制。”
“大汗……不,陛下的意思,我明白了。”多尔衮低下头,缓缓地说:“只是……若豪格要反……”
“你来彻查此事,记住,不疾不徐,不声不响。明白吗?”皇太极凑到多尔衮耳边,轻声对他说道。
“臣弟……明白!”多尔衮点了点头,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皇太极不声不响的离开了,多尔衮擦了擦汗,许久才敢回头一看。
“来人,把那天收集来的东西拿来!”多尔衮整理了一下衣服,对着营门外的士兵叫喊道。士兵随即端来了一个木匣,匣子里装着一些还带有血污的,奇怪的残片。
多尔衮拿起这些奇怪的残片,仔细端详。残片的结构有木头,有金属,有的里面还有销钉弹簧。一些零部件依旧严丝合缝的被组装在一起,看起来精密而可靠。多尔衮轻轻拨弄机关,机关残片“啪”的一生,弹起了一块木楔,机关里面的零件也飞了出去。
突如其来的响声吓了多尔衮一跳,他仿佛在恍惚之间想到了什么。
当年,在北京城外,后金军与袁崇焕军对战。后金军士气旺盛,机动性强,却在关宁铁骑和机关术的面前讨不到一点便宜。在龙城下,在连珠铳前,无数士兵丧命于此,再也回不到白山黑水的关外。
营帐外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寒冷的风直吹进大帐之中。多尔衮意识到自己在发呆,他的视线注视着面前燃烧着的火炉,他想起了一个军官的脸。那名军官代替他走入了龙城地道,之后中了埋伏被困,死于火攻。当找到那名军官被烧的变形的铠甲和焦黑的尸体时,多尔衮已经记不起他那时的心情了。
他只记得,在那之后,他很少再大大咧咧的笑了。
多尔衮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想干什么,但他仿佛本能般的站了起来,随即一脚将火炉踢翻。
“无坚不摧的人,是我多尔衮。”他怒不可遏得自言自语道:“杨云清,不,豪格……你给我等着。你有机关术?那我也要有……”
信鸽铺天盖地的从盛京的军营出发,掠过了关外辽远的天空。它们的使命是传出多尔衮的指令。接到信鸽的人们纷纷带上行囊,走到街头巷尾,暗中盯着一个个工坊,一个个铁匠铺;装作漫不经心的偷听着工匠们的谈话。
多尔衮的信件,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寻访机关术传人,重金交好,带来见我。”
多尔衮的亲信一夜之间便尽数被洒在了关内外各地,任务只有一个,便是寻访民间善于使用机关术的人,准备成立一个只听命于自己的机关术小队。
山雨欲来风满楼。未雨绸缪者,历来都不是只有一家。
山海关内,大明北京城。
天地会总舵所在的地方,在北京城的深处。那是一座看起来古朴而低调的大宅子,隐藏在京城的民居之中,平常人根本不会注意。有趣的是,虽然你能远远的看到宅子的屋顶,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宅门的入口。
宅子的入口,隐藏在周围散落的民居之中。入口由机关术操纵,一旦有人入侵,机关就会发出警报,并关闭宅邸入口。周围所有的民居,住的都是天地会的成员。宅子周围的角楼里隐藏着帮会内部的高手,由他们时刻警惕着宅子周围的动静。任何可疑之人,都无法接近宅邸。
陆九渊在总舵周围的民居里养伤,已经几个月了。每天,帮内都有专业的郎中来为陆九渊检验伤势,更换药品。木兰也时常带着自己熬煮的菜粥来看望他。在如此细心的看护下,陆九渊的伤也渐渐的好了起来。
此时,陆九渊正在屋子里养病。他的剑摆在架子上,已经落了一层灰。桌子上,几本机关术相关的书正摊开放着,而他自己躺在**,盯着空空****的房梁发呆。
房梁边,一只苟延残喘的苍蝇正有气无力的飞着。忽然,它撞到了蜘蛛网。蜘蛛从暗处扑了出来,用丝把苍蝇紧紧地缠住。
陆九渊猛地一惊,回过神来。这些日子,他常常这样发呆。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后金军的队列,袭来的血滴子,飞溅的血水,以及在盛京死去的人们。血腥的景象一幕幕闪过,梦醒时,画面消失。剩下的只有院子里花,以及花旁的阿朱。
他摇了摇头,坐了起来,想伸手去拿剑。只是手刚碰到剑鞘,他迟疑了一下,又放弃了。他甚至生出了如果自己是个普通书生的念头。
陆九渊不害怕死亡,陆九渊厌倦死亡。
陆九渊不厌倦敌人的死亡,陆九渊厌倦朋友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