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持寇沉默，放下刀子定定地看着她。最初的记忆力里充斥着死人，家人在逃亡途中被马贼所杀，姐姐不堪受辱咬舌自尽，他一路流浪到长安，被当时坐在酒楼上看风景的冯乐遇到。
锦衣华服的大太监对于那时的他来说是个一道射入生命里的红光，带着浓重的血腥。他看到他出手极快的飞刀，刺进飞奔而过的华丽马车内。那时的他并不知道，车内坐着的人是就是被废黜不久的隐太子，曾经一国的储君。
“很少有人能看到我的飞刀，小子，你眼力不错嘛。”冯乐摸向腰间，手中握着一枚飞镖，露出诡异而杀伐的森冷笑容，“不过，能看到我的刀法，你该死而无憾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他不是不想逃，而是已经没有力气逃走了。喉咙仿佛被人扼住了一般，连气也忘了喘。
“公公，还是留下他的好。”
冯乐转头，看到的一个锦衣华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玉冠高竖，身上的衣衫绣着贵气的龙纹。
“父亲才刚登基，杀戮过重，不利于父亲一统天下。”他笑的不以为然，“大伯父才遭不测，先前斩杀了一批朝臣，如今若是又杀了一个孩童，难免叫人怀疑。小王看这个少年临危不乱倒是有几分胆色，况且公公杀人何须废话那么久。”
冯乐终于露出笑容，“奴才只是想看看他是否意志坚定，清歌卫原本就和东宫六卫不同，训练也极为残酷，此刻若不能坚持，想必也成不了气候。”
此刻他终于明白了，冯乐不会杀他。眼前的少年比他年幼不少，可一双眼睛里闪烁着冷漠和狠戾，是怎样的环境才会养出如此深沉的公子。他第一次知道人与人之间身份可以相差如此至多，他高贵，优雅，他手掌半边天下生杀大权，自己却只能受人控制，飞的再远再高，总有人在一端握着那根相连的线，此刻他甚至都不敢这样直视他。
“还不谢过太子殿下。”刘如瞪着他说。
那一抹红色的光成了他的生命里唯一的颜色。清歌卫是被秘密培养起来的卫队，史书上也不会有记载，地位越高便越是明白其中的厉害，但谁也不会去揭穿这个秘密，除非他是活腻了。他就这样被人一步一步被人领入那个只剩下刀光剑影的世界，渐渐地他成了最出色的卫士，冯乐成了他的义父，而他的刀也指向了皇族。
他看着自己的刀，回忆也是一片索然。心中迷茫的洞越来越深，迫切需要什么来填满，除了不断地奉命暗杀，他再也找不到其他的宣泄口。
天色渐渐转暗，回到城内时两人均因眼前的情景顿住脚步。街市早早地关门了，原本喧哗的集市也挂起了白幡素缟，低沉寂静弥漫着整个咸阳城。
病重的皇上终究没能熬过腊月，在深秋红枫漫山的时节驾鹤西归。国丧的皇榜张贴到帝国的每一个城池，如雪片般抵达，带来彻骨的凉意。
韩素素望着天空，阴暗低沉，大行皇帝驾崩，太子继位，哀与荣在这三天中便会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只希望他的那些兄弟能安守本分，别出什么乱子才好。只是，那种不安的心绪犹如喷涌而出的岩浆，止不住的涌动着。
“你的夫君马上就是一国之君了。”他略带嘲讽地问道：“只怕如今正等着继承大统，大概不会分心来关心你的死活。”
“你不了解他。”她无奈地笑了笑道：“你也不了解韩家人。”
外戚干政是司马涯最不能容忍的，他会在不知不觉中将全部威胁的嫩芽扼杀，所有的人都只是他手中的玩物。就算是亲如一家的舅舅，也难逃帝王的权术大律。而大哥遭人算计，她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司马涯，可是二哥却对面目复杂地对她说，这笔账暂且搁置，总有清算的一天。韩家随着帝国而兴，尽管在帝国最荣耀的一刻境况急转直下，可依然能屹立不倒。
“你的意中人，和他有关系吧？”她看着骄持寇，眼神中带着伤感，“你是为了她才会冒死违背王大人的命令，将我劫走吧。”
骄持寇眯着眼睛看着审视她良久，仿佛是看着一个怪物，沉默许久说道：“你很聪明。却并不完全是为了司马涯。”
“她想要随侯珠，我答应帮她办到。”
这个外表冷酷双手沾满鲜血的人，只有想着所爱的人的时候才会露出如此温柔的眼神，她笑着说道：“带我去见她，我帮你取随侯珠。”
“本宫最后的条件，绝不食言。”似乎怕他不信，韩素素解释说道：“也许就在那个地方附近。”
骄持寇皱眉想了想，莫不作甚地向前走去。国丧之时，官道上行车极少，通行十分方便，韩素素坐在颠簸的马车内，双手被反绑，眼睛被黑布蒙起来，偶尔听到清晨的布谷鸟的啼叫，越来越接近那个地方，心却反而有些乱了。
马车在一处幽静的泉眼旁停下，他拉着韩素素的胳膊，又徒步走了一刻钟，在一座离宫前停下，宫匾上的题字亦非端正，龙飞凤舞地雕刻着九重宫三个字。韩素素虽然看不见，可却体会得到犹如世外桃源般地安静美好。
骄持寇伸出手抽走蒙在韩素素眼睛上的黑布，突如其来的光线令她不悦地皱起眉头。雪铃花开遍了花田，泉水从山上涌下，叮咚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