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篁院内外都静悄悄的,这时晚照铺盖整个谢府,渲染出静谧而恬淡的氛围。
谢宝鲲从另一边的青石小径缓缓走来,向谢青云抱以宽慰的笑容,但是没有说话。
谢青云回以微笑,表示自己不介意等候。
又等一阵,幽篁院正对着照壁的位置,转出谢漾清的身影来。她来到院外,先是唤了声“二表舅”,然后望着谢青云,“青云哥,太公说他乏了。你的事情过夜再说。”
谢青云苦笑,只得向幽篁院的方向作揖,预备先行离去。
谢漾清美眸里闪烁着笑意:“但是太公让你先在‘凤鸣院’住下。”
“凤鸣院?”谢青云一怔。
谢宝鲲大喜,一巴掌拍在谢青云的后背,“臭小子,还不快谢过太公?”
“谢,谢过太公。”谢青云被拍得龇牙咧嘴,不明所以但觉得谢宝鲲不会害他,所以依言照办。
“大点声,用出你吃奶的力气。”
“谢过太公。”谢青云只得气沉丹田,让嗓音变得洪亮高亢。
谢青云抿嘴而笑:“青云哥,太公不喜欢吵嚷,你这样会喊得他老人家心烦的。我先领你过去。”
“清儿,祖父指名让你带路么?”谢宝鲲忽然轻笑一声,意味莫名地看着谢漾清。
夕阳下,少女的娇靥上似乎浮上一层红云,她的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太公从不管这等繁琐。青云哥初来乍到,我担心sp;“那么,这小子就交给你了。”谢宝鲲挤眉弄眼一番,又悄悄在谢青云耳旁道,“凤鸣院就是你爹当年住的地方,看来太公并不排斥你。”说着拍了拍他,径自地去了。
……
“你喊二伯二表舅,那你就是我的表妹了?”谢青云仔细地打量着带路的少女。
少女忽然停下,俏生生地回转过来,向谢青云伸出了手。
“手。”她轻声地说。
斜阳,晚风,少女的手。
这是谢家特有的礼节?谢青云伸手与她握了一下,“第一次见面,你好清妹妹。”
“不是第一次。”谢漾清幽幽地说,“青云哥这么快就把人家给忘了?”
“武威侯府里不算。”谢青云道。
“为何不算?”谢漾清道。
“那时我并不认识你。”谢青云笑着说,“现在我们认识,并且握了手,我已知道这世上有谢漾清这样一个人,我在已知的情境下见到了你,所以是第一次见面。”
“可我早就知道青云哥。”谢漾清笑着,转身继续带路。
“哦?”谢青云跟着在她身旁。
“云州案,我一直很感兴趣,找个时间,青云哥从头给我说说吧。”谢漾清美眸微微侧转,眸光闪闪发亮,“就当做我给你带路的谢礼。”
谢青云未置可否:“清妹妹,太公为何让我到凤鸣院住下?”
谢漾清道:“青云哥希望是因为什么呢?”
“我希望?”谢青云微微笑道,“我所希望的,便是太公以此暗示我:谢青云,你可以认祖归宗了。”
刻意深沉的嗓音,把谢漾清给逗笑了。
谢青云接着叹了口气:“然而现实往往与愿望相反。”
这时来到一个大院子的门洞外,转入照壁,谢漾清指着前厅道:“青云哥,这就是凤鸣院,下午的时候,我已派人来打扫过了。”
晚风轻**,院子里很干净。
几片嫩绿的银杏叶从谢青云的眼前飘过,他看着硕大的豪宅,一时有些呆怔。
谢漾清不知何时走过来,从他的背后轻轻地抱着他:“青云哥,欢迎你回家。”当“家”一字吐出时,那蕴含的强烈的归属情感,惊醒了谢青云。
谢青云从这里面听出她对这个“家”的深沉的爱意,以及因为家中新增成员的欢欣雀跃。回过神时,谢漾清已转过照壁,她的声音从门洞外传进来:“明日午时,太公和诸分家长辈会在幽篁院共同裁定。”
“漾清。”他忍不住喊了一声。
“怎么?”谢漾清停下。
“时间还早,别急着回去。”谢青云委婉地说。
谢漾清回身,转过照壁看去,只见她的青云哥孤零零站在斜阳下,身后是凤鸣院极富特色的高耸的建筑,他与这建筑格格不入。
“青云哥,你是怎么看待谢家的?”
谢漾清决定留下来了,她自然而然地挽着谢青云的手臂,向正面堂厅走去。
“我难有如你这般的眷意。”谢青云道。
“你心里总有个大概的印象。”谢漾清道。
“谢家很好,怎么说呢……”谢青云沉吟着,“每个人都很自然,对待我的方式,也不端着架子。我虽未能面见太公,但也能感觉到他老人家对我的爱护。”
“场面话?”谢漾清道。
“肺腑之言。”谢青云说完却叹了口气,“尽管如此,我还是难有如你那般的眷意和归属感。”
“这不怪你。”谢漾清抬头看他的侧面,其轮廓真是所见之最,“青云哥,说一句你觉得这世上最为温暖的话语。”
“燃烧吧。”谢青云道。
谢漾清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这是什么语式,既不是官话,也不是书面语,也不是口语,听着怪异极了。”
到得堂屋,她让谢青云在矮几落座,然后自去煮茶。这屋子是复式结构,二层似乎是个书房,隐约能看到书架和书案,再上去三楼似乎还有一张大床。
谢青云没有观察多久,谢漾清已捧着捣好的茶粉回到矮几,旁边架着个烤炉,炉里的火炭已提前备好了。她把一个铜制的水壶放上去,里面是仆役们早已准备好的山泉水。
谢青云感觉到了些微的暖意,心情放松了下来。“武威侯府,当齐衡质问我的时候,我得到了你们的鼓舞,那时候我的精神就处于一个燃烧的状态,那是我所感到最为温暖的时刻。”
“这是对你而言,青云哥。”谢漾清竖起一根手指,“打个比方,你在天寒地冻的路上看到一个快要冻死的人,他又冷又饿,这时候你会对他说什么?”
谢青云道:“无论说什么,也改变不了他将要冻死的事实。”
“你是对的。”谢漾清点螓,又摇着说,“我们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那么,这时候的一句温暖的话语,是否能成为指引他回归的灵魂导言呢?”
谢青云陷入了沉思,然后迟疑着道:“我大概会告诉他,我跟他处于同样的情境。”
“为什么?”谢漾清道。
“那样他也许会死得安详一些。人对自己苦难的关注,来源于对比,如果众生皆苦,也就等于众生皆不苦。”谢青云道。
墨绿色的两指高的瓷杯,冲泡了热腾腾的茶粉,被推到谢青云面前。
谢青云端起来喝了一口,暖意进一步扩散。他不知道谢漾清能否理解这样抽象的概念,于是也竖起一根手指道:“打个比方,修行界有一种法术叫‘搜魂术’,被搜魂过的人,会失去自我的神智。我曾经经历过这样的凶险,让我来选择,我宁愿冻死饿死,也不愿变成行尸走肉。”
“这就是苦难从对比里产生的论据?”谢漾清莞尔,这一笑轻飘飘挂在唇角。
“你呢?”谢青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认为最温暖的话语是什么?”
“青云哥希望我说什么?”谢漾清道。
“我不是那个快要冻死的人。”谢青云淡淡地说,“我难有如你那样的眷意,我之所以选择回来,是为了谢家的心法。”
谢漾清一怔:“据我所知,炼气士都看不上武者。”
“否定武道,等于否定我自己。”谢青云道,“我让你留下来,是有件事想委托给你。”
谢漾清有片刻的失神,然后抿嘴笑了起来:“那么,青云哥想委托我做什么?”
谢青云把在上阳城采购的礼品一件件摆出来:“府里情况你比我了解,两位婶婶,大伯二伯,他们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替我筛选一番,然后让人帮我把这些东西分送出去。”
“我明白了。可是,我能得到什么呢?”谢漾清道。
“一个故事加上……”谢青云最后取出一个小小的盒子,掀开,里面躺着一对宛如玛瑙石雕刻的耳坠。
“我似乎没有拒绝的余地了。”谢漾清接来盒子,难掩喜爱之色,“只不过,青云哥,送礼还是要亲自去方显诚意。大表舅他们也许只不过是想看看你这个人,而并非想要你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