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是在低吼,压抑着怒火。
陆摇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语气平静得可怕:“如果您不看,我会按照组织程序,一级一级向上反映。章秘书长、分管副书记、周市长、赵书记……我会挨个去汇报。直到有人愿意听,愿意管。”
“你!”林筱鸣气得差点拍桌子,他指着陆摇,手指都在微微颤抖,“你……你这是吃秤砣铁了心了?!非要把天捅个窟窿才甘心?!”
陆摇没有回答,意思不言而喻。
林筱鸣死死瞪着陆摇,胸膛剧烈起伏。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足有半分钟,林筱鸣才像泄了气的皮球,颓然靠回椅背,重重地叹了口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和恼怒:“拿来吧!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天大的事,让你陆摇这么豁得出去!”
他一把抓过报告,几乎是粗暴地翻开。目光扫过标题,《关于大龙县特定区域历史地质灾害与当前人类活动叠加风险的技术探讨》,然后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这搞什么啊。
可当他掠过那些触目惊心的历史灾害记载、卫星图叠加对比、气象预测模型……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去,眉头越锁越紧,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陆摇,声音都变了调:
“这……这是你弄出来的?!陆摇!你什么时候有这地质勘探的本事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写什么?!”
陆摇站得笔直,眼神清澈而坚定,声音沉稳有力:“主任,数据不是我编的。县志记载是史实,卫星图是公开资料,气象预测来自省台。关键的地质监测数据,来源可靠。至于第三方结论,是专业机构的客观评估。您可以立刻联系省地质局,派信得过的耿直专家下去核查!不要惊动大龙县县委和县政府,直接进入山区。我陆摇敢写,就敢负责!这报告里的每一个字,都经得起最严格的检验!”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沉重的使命感:“主任,我不是在危言耸听,也不是在哗众取宠。我是在履行一个政策研究人员最基本的职责——预警重大公共安全风险!如果这份报告能引起重视,促使相关部门提前介入,哪怕只是疏散群众,避免一场可能吞噬数百条人命的灾难,那么,无论它是以什么形式出现,无论我陆摇个人要承担什么后果,都值了!结果,难道不比形式重要吗?”
林筱鸣拿着报告的手微微颤抖。他不是什么都不懂,他有眼睛看,报告里详实的数据、严谨的逻辑、触目惊心的对比,像一把把重锤砸在他心上。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大龙县那几个被寄予厚望、甚至牵扯到省里某些人利益的“金矿”,瞬间变成了随时可能引爆的“毒瘤”!这意味着市委、市政府前期的工作可能被全盘否定!这意味着……一场席卷大龙县官场的滔天巨浪!
他猛地将报告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怒火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焦灼:“陆摇!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这份东西递出去,会引发多大的地震?!你这是要把所有相关的人都架在火上烤!”
他指着陆摇的鼻子,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我警告过你!警告过你多少次!不要过界!不要惹麻烦!你倒好!直接给我整了个大的!你想当英雄?你想青史留名?我告诉你!最先粉身碎骨的,就是你自己!”
面对林筱鸣的滔天怒火和斥责,陆摇的神情却异常平静。他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林筱鸣发泄完。
“主任,”陆摇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林筱鸣的怒气,“粉身碎骨,我一个人担着。但几百条人命风险,我们担不起。”
林筱鸣被他这近乎冷酷的平静噎住了。他看着陆摇那双清澈却深不见底的眼睛,第一次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这个年轻人,像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他颓然地坐回椅子上,双手撑住额头,沉默了许久。再抬头时,眼中的怒火已被一种深深的疲惫和凝重取代。他拿起那份沉甸甸的报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边缘,声音沙哑而低沉:
“你……先出去吧。”
陆摇微微颔首:“是,主任。”
“记住!”林筱鸣在他转身时,厉声补充道,“在我有结果之前,管好你的嘴!不准跟任何人提起这份报告!一个字都不准漏!否则,你要……”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明白。”陆摇应了一声,拉开门,走了出去。
林筱鸣独自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看着那份摊开的报告,仿佛看着一个即将引爆的炸弹。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但他却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知道,自己已经被陆摇这个“疯子”,牢牢地绑在了这辆冲向悬崖的马车上。现在,他必须去找能踩刹车的人——章秘书长,或者陈市长。
这个烫手山芋,他一个副秘书长,扛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