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局子(1 / 2)

第224章局子

我叫艾红星。

可就在一年前,我还是没有名字的。甚至是,连姓都没有。在家里老娘管我叫儿子;在大杂院里,邻里喊我叫二子;就算走出了那条巷子口,他们也只是叫我小烟贩。

名字重要吗我一直以为是不重要的。

就像是牲畜棚里的牛马,猪圈里的猪玀,你们会在乎它们叫什么吗你们是不会在乎的。顶多给它们起个外號,以示分辨它们的不同。

在它们小时候,你们会提著它们的脖颈子说:嘿,瞧这松松囔囔的一身皮,指定能长个大个!

在它们长成后,你们会抚摸著它们的脊背说:不错,总算是长大了。过些天就该配种生崽了,要不然牲口棚里该断茬了。

乃至於到了最后,你们拉紧系在它们脖子上的绳索,或敲碎它们的脑壳,或一刀囊进脖颈处放血把它们变成了血肉,端上了餐桌,你们依然不会想到它们是否有名字,它们是否应该有名字。

所以,对於名字一我一直认为它是可有可无的。

直到去年,一位老大哥握著我的手说:“都是新社会了,你怎么能没有自己的名字呢过去是牛马,他们可以管我们叫土畜、乌犍、騏、驃、騮、駰、驊。

但现在,咱们是活生生的人了,是站直了身子,挺起胸膛的人了!再没有个名字,可就不对了。”

老大哥是有学问的。学问人讲的话,自然是要听的。於是,我便有了自己的名字:艾红星。

其实,原本我打算叫爱xx的。可老大哥却摸著我的头,说这是个人崇拜,要不得的。故此,在看到他帽子上的红星时,爱xx就改成了艾红星。

后来,老大哥又问我,愿不愿意为人民服务

我很诧异,反问他:大字不识也能为人民服务吗

老大哥顿时笑了,他的笑容就像春日里的朝阳那般温暖。他告诉我说,为人民服务並非一定要有文化、有知识。只要拥有一颗火红滚烫的心,那就具备了为人民服务的基本条件。至於文化、知识一一没有知识,可以慢慢积累;没有文化,可以努力学习——

唯独这火红滚烫的心,才是最难得的。

“红星,前面就到了地方。”福海扯了扯年轻人的衣袖,小声提醒著。这年轻人什么都好,就是脾气有些倔,还老是走神。

今儿是周末,日头又晒得慌。他原以为可以躲在局子里偷偷閒一对了,现在是所了。没成想,在响午日头正毒著的时候,东单菜市场的管理员跑过来了。

说是俩卖菜的,因著钱的事闹腾起来了。

好嘛!他只好穿戴整齐,拉上新来的这位,晃晃悠悠的来了这东单菜市场。

“我说,怎么了这是”

东单菜场的角落里,福海看著眼前的几位当事者』,拉长了嗓音。

闻言,刘老实的脸上立时堆满了笑容:“嗐,这点小事,怎么还把您给惊动了两位同志,你们抽菸。”

福海一把推开刘老实递来的门子,扭头看向另一旁沉默著的汉子。

“你来说。”做了一辈子的“巡捕』,这点眼力劲儿他还是有的。这场面,一看就是汉子吃了亏。若想掏出实话来,可不得问到正主儿

秦家老三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昨晚——”

“同志,同志,还是我来说吧。”刘老实忙不迭的打断了秦家老三的话,完全不顾对方冒火的眼神。

福海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笑著说道:“別介儿,我就喜欢听他说。庄稼汉子,你说吧。”

“同志,你可不能偏——”刘母有些抻不住了,开口嚷嚷起来。

福海瞪了她一眼:“没到你说话的时候!再嚷嚷,就跟我们回局子里说去。”

说了一辈子的局子』,还真是不好改口。

见福海的脸色不好看了,刘老实连忙扯了把自家婆娘,訕訕的站在菜摊后面,不再言语。

“我们两口子是秦家庄的。”秦家老三缓缓说起了事情的缘由。“前几天庄子里的菜下来了,几家人就商量著拉到城里卖一卖。这时我大侄子——就是他女婿,说是他在东单菜市场有摊位,可以拉到这里卖一阵子。“

“来之前,还特意挑了他这摊上没有的菜,免得犯了呛。我们两口子忙了一上午,可算是把菜卖完了。正准备回去的时候,被他们老两口给拦住了。非要说这些菜是贩给他们的,只能按贩菜的价钱给我们。合著是我们把菜贩给他们,还要留在这帮忙吆喝著做买卖!您两位说说,有这样的道理吗“

秦家老三说完了。周围先是沉寂了一下,忽地喧囂开了。

“嚯!刘老实。我说今儿你怎么卖起了红透的西红柿,可著是別人拉过来的!”

“可不是嘛!甭说是你了,我都纳了闷了!他这一滑如泥鰍的主儿,哪能做这担风险的买卖。”

与现在不同,五十年代的西红柿多是当做水果的。若是把它当做蔬菜,就要趁著西红柿长大了个,青里泛白、將红未红的时候摘下。或配上青椒、或配上鸡蛋,炒出来都是一道美味。

而因著天热的缘故,摊贩们可不敢大量贩卖红透了的西红柿。要知道,在这如蒸笼般的菜市场呆上一天,指定放不到隔天西红柿就得坏菜!

待人群略微安静了些,福海和艾红星交换了一下眼神。

片刻后,前者清了清嗓子,继续问了起来。

“刘老实,他——你叫什么来著哦,秦老三说的是不是实话”

不知是天气热的缘故,还是这位的身体虚了点,此时的刘老实一个劲儿的擦著额头上的汗。

卖菜的钱,都被自家收好了。不是他不想给这钱,这点钱还能比得上,闺女在婆家的脸面重要吗可他又实在掏不出这钱。临到响午的时候,几人刚卖完了菜——他就发现钱袋子又不见了。不用问,他就知道定是被亲儿子拿去嚯嚯了。

他只好悄悄的拉著婆娘,说起了这事。再怎么说,先得把亲家翁弟弟的菜钱找补上才是。只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存在媳妇那的家底子竟然一早也被儿子给顺了大半!这下子,两口子算是抓麻了。

没奈何,他只好打起了贩菜』卖菜』的主意。一来他是实在没钱了;二来他也打著少赔点钱的小心思。

“他——”刘老实囁嚅了一阵,终於把话说全了。“都是没有的事,就是贩菜过来帮忙的。”

“刘老实!你这么昧著良心说话,是要断了这门亲不成”秦家老三吼道。

“我们家说的都是实话!少扯什么亲不亲的!”见男人有些拉胯,刘母忙喊了起来。

这时,旁边摊位的人接下了话茬。

“刘大妈,大帽子同志都到了,咱就甭说这个话了!同志,我们两家摊位离得近,什么情况我都是门清!”隔壁摊贩放大了嗓门,嚷嚷著。“就像这大叔说的,人家就是蹭个摊位卖车菜——”

听了这话,刘母顿时沉不住气了,一把抓了根黄瓜丟了过去。

“混蛋玩意,打哪个坑冒出来的我们家的事,你知道个屁!”

“怎么说话呢这是!”

要瞅著又要闹腾开了,艾红星凑到福海耳边,小声说道:“叔,这里人多口杂的。再耽搁一会儿,就要影响到正常秩序了。”

福海点点头,讚嘆的看了他一眼:“你说的对,还是把他们带回局子——所里吧。”

其实,福海早就有了这个打算。相比凉凉快快的局子里,他著实是不想在这多呆了!

东单菜市场附近的局子並不大,房子也很简陋。院子里左侧的三间瓦房,就是他们办公的地方了。

“人都到齐了”福海小声问道。

“都到齐了。”艾红星端起茶缸,吨了几口。“刘老实的闺女、女婿,是打秦家庄过来的。”

福海面带著笑意,说道:“得亏大队上都装了电话,不然这点小事还得再拖一天。”

“我刚刚在大门口,和刘老实的女婿聊了几句。这事儿还真就和秦家老三说的样。嗐,他这侄子也是一番好意。谁成想,还真就出岔劈了!”

“用不著他说,一早我就看出来了。东单菜市场的菜贩子,都是些熟面孔。

他们有自己的圈子,真像秦老三这种生面孔想要插一脚,门儿都没有。”

“那您怎么——”艾红星诧异的看著老把式”。

“这你就不懂了吧。”福海卖起了关子,见艾红星给他续满了茶水,这才接著道。“说过来说过去,刘老实和秦老三那也是拐著弯抹著角的亲戚。真是在菜场里把这事理清了,刘老实的面子往哪搁这亲戚还要不要处了”

“那可有点便宜他了,按照现在的政策—”

福海打断了他的话,指点起来:“这种事就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来他们的亲戚关係能处下去,二来咱们也落得轻爽。”

“我就是觉得,对待这种人就得好好的罚他一下!要不然,对秦老三这样的老实人——不公平。”艾红星的心里还是有些腻歪。

“先不说这个。”福海看了眼窗外,问道:“怎么还有孕妇带著孩子过来了这大热天的,可別中暑了。”

艾红星覷了一眼,解释道:“这是秦老三他二哥家里的侄女,那小女孩是秦老三的闺女。旁边站著的那位,是第一製药厂的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