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诏狱里的日子对陈洛而言，简直是如鱼得水。
这比起在外面需要绞尽脑汁演戏、时刻揣摩圣意，还要应付各种官场规矩，这方寸之间极为熟悉的三个马甲经历的牢房，反而成了他最放松的安全区……
除了可能在暗中观察的锦衣卫，简直包吃包住...虽然伙食标准有待提高，床板也硬得硌人，但胜在极为清静，还可以随时下线回现代处理私事，享受一下现代高科技生活的便利。
“唉，可惜没有Wi-Fi，不然这就是带薪休假的终极形态了。”陈洛翘着二郎腿，枕着胳膊，望着头顶那小窗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美滋滋地盘算着，“八千块到手，下个马甲搞点啥呢？老朱这次吃了这么大亏，下次得换个更刺激的玩法……”
这具马甲要不就是废了，被关一辈子，那就换个马甲呗……反正，他在这边优哉游哉，乾清宫里的朱元璋却是自那日后度日如年。
自那日憋屈退朝后，老朱心里的邪火就没下去过。
砸东西已经不能解气，他看谁都不顺眼，连平日里最宠爱的妃子前来劝慰，都被他莫名训斥了几句，吓得后宫人人自危。
“抬棺……《大诰》……陈家……”朱元璋当时在殿内来回踱步，嘴里反复咀嚼着这几个词，每念一遍，脸色就阴沉一分。
“毛骧！”
他猛地停步，厉声喝道。
“臣在！”
毛骧迅速出现，跪伏在地接旨。
“诏狱那边，那个陈洛……那个该死的陈家人！他现在在干什么？”
朱元璋几乎是咬着牙问出这句话。
在他的想象中，这个陈家人此刻应该惶惶不可终日，或者至少也该是忧惧交加，毕竟死罪虽免，活罪难逃，而且政治生命彻底终结，对一个读书人而言，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可是！
毛骧的头是垂得更低了，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回……回陛下，据看守回报，陈洛他……他进去之后，吃了送去的牢饭，然后……然后就睡了。”
“睡了？”朱元璋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毛骧硬着头皮补充道：“是，睡了。而且……鼾声如雷。”
“鼾声如雷？！”朱元璋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感，“他……他还能睡得着？还打鼾？！”
这反应不对啊！这完全不符合逻辑！
他朱元璋被气得寝食难安，那个罪魁祸首却在诏狱里睡得香甜？
这简直是对他帝王尊严的又一次无声嘲讽！
“他……他就没什么别的举动？没哭？没闹？没写悔过书？甚至……没骂朕？”朱元璋不甘心地追问。
“没……没有。”毛骧的声音更低了，“看守说，他看起来很……很放松。甚至……还跟看守讨价还价，说晚上的粥太稀，咸菜不够，问能不能加个鸡腿……”
“加鸡腿？！”朱元璋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
这陈家独有的熟悉的混不吝味道再度出现，这是几代陈家人简直把他诏狱当客栈的做派！
这跟上一个、上上个陈家人简直都一模一样！
陈家人都是一脉相承的滚刀肉吗？
悍不畏死？
“他……他真把朕的诏狱当膳堂了不成？”朱元璋指着诏狱的方向，手指都在发抖，“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对方不仅不痛不痒，反而还挠你痒痒的感觉，让朱元璋憋屈得快要爆炸。
他所有的愤怒、所有的算计，在陈洛这种马甲式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良久后。
“好！好！他睡是吧？他能吃能睡是吧？”朱元璋气极反笑，脸上露出一丝狰狞，“传旨！给朕断了他的荤腥！粥也给朕再熬稀三分！咸菜减半！朕倒要看看，他还能不能睡得着！”
“是！”毛骧连忙领命，心里却暗暗叫苦，这差事办的……皇帝就跟一个囚犯较劲伙食标准，传出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吧？
然而，几天后，毛骧带回的消息让朱元璋更加崩溃。
“陛下……陈洛他……他说粥稀点挺好，养生。咸菜少了，他就跟看守要了点开水，说泡着喝别有风味。至于鸡腿……他说既然没有，那就算了，等他出去了再补上……”
毛骧汇报的时候，自己都觉得这话离谱。
朱元璋：“……”
出去？
这混账还想着出去？
该死的家伙！
老朱是彻底无语了。
当面对一个连基本生存质量都不在乎的对手，当面对一个本就不怕死的人的时候……他那些惯用的折磨、施压手段，现在完全失效了。
这陈洛就仿佛是个没有弱点的怪物，不怕死，不求名，甚至连口腹之欲都能如此随意打发。
“滚！都给朕滚出去！”
朱元璋无力地挥挥手，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里，跳动的烛火还映照着他阴晴不定的脸，心中的愤怒自然无法言说。
可长时间的愤怒过后，一种更深的疲惫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忌惮，悄然浮现在心间。
这陈家人啊，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们图什么？
就图个气死他朱元璋？
而且，这次抬棺事件的影响，正在悄然发酵。
虽然明面上无人敢议论，但暗地里，关于陈家一门忠烈，或者说是一门疯子的议论，关于皇帝被迫在法理前低头的消息，还是如同海泻地般在民间传播开来。
一些原本就对严刑峻法、宗室特权心存不满的官员和士子，虽然明面上不敢支持陈洛，但内心深处，未尝没有一种出了一口恶气的快感。
百姓或许对他这皇帝有微词，但这次他对陈家的开恩……反倒是让百姓似乎赞同了他这个皇帝？
这种变化，朱元璋是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也更让他坐立不安。
杀又不能爽快地杀，放又心有不甘，留着更是如鲠在喉……
天下人对此事的评价，也让朱元璋都感到迷茫……
而且他也第一次对一个臣子，哪怕是待死的罪臣，都突然产生了强烈的无力感？
与此同时。
诏狱里的陈洛，正在经历一场小小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