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洛看朱元璋不语，甚至好奇他的想法，那么干脆就都说出来了，语气都带着一种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笃定。
“陛下，娘娘之病，根子在痰与气。痰浊壅塞于肺，气机升降失调，致使呼吸艰难，咳喘不止。”
陈洛是背诵着这段内容，他回现代也是看了很多医术书，这方面还真是能说善道。
老朱一听，似乎和他听过的医者所讲……一致？
“我想……太医院诸位大人，用药或偏于温补，或流于疏表，却未能直捣病根，疏通这壅塞之气。”
“这就犹如治理河道，若只知加固堤岸的去补虚，却不清淤除障真祛痰，一旦水势稍大，必然溃堤……也就是病情反复，乃至加重，这便是此理。”
这道理更对了。
朱元璋听的更眉头紧锁，陈洛这番河道清淤的比喻，粗浅直白，却意外地让他听懂了七八分。
他努力回想太医们奏报时那些文绉绉的肺失宣降、痰湿内蕴……
可这些话远不如这河道淤塞的比喻来得形象。
但是！
朱元璋他却依旧怀疑，忍不住又问：“你说得是轻巧！清淤？如何清？莫非你有仙丹妙药不成？”
狗屁的仙丹妙药，不过陈洛倒是被逗笑了，他忙回复道——
“仙丹妙药没有，但道理是通的……当前首要，绝非再进滋腻补品，那只会加重脾胃负担，生湿生痰，雪上加霜。当务之急乃是‘开源节流’。”
“开源节流？”朱元璋又是一愣，这词儿听着像是户部治理财政的，怎么用到治病上了？
“正是！节流便是减轻娘娘身体负担。”
陈洛装的可像那么回事了，但这些现代人分析过去病理的结论，估计错不了。
“我是建议立刻停用所有参茸燕窝等大补之物，饮食改为极清淡的米粥、菜汤，少食多餐，让疲惫的脾胃得以休息……开源则是设法助娘娘排出体内积痰，气道通畅，呼吸方能平顺。”
“痰浊一去，正气自生，胜过盲目进补。”
“如何排痰？”
朱元璋下意识追问，他已被陈洛这套闻所未闻的理论带住了思路。
陈洛心中早有腹稿，结合现代呼吸内科护理知识，提出方案：
“第一快点改变卧姿。请陛下令宫女，将娘娘后背垫高，呈半卧姿态，利于肺部扩张与痰液引流。”
“第二，拍背排痰，需手法娴熟之人，以空心掌，自下而上、由外向内，轻轻叩拍娘娘背部，震动气道，促使深部痰液松动咳出。切记，不可用力过猛。”
“拍背？”朱元璋想象了一下那场景，脸色古怪，“这……成何体统！皇后凤体，岂容如此……如此……”
？
！
“陛下！”
陈洛人都傻了，没好气的直接说：“您现在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吗？您现在是顾忌礼仪体统的时候吗？”
“是娘娘她的命重要，还是那些虚礼重要？痰堵在肺里，呼吸不上来，才是真正的危险！若因拘泥礼法而坐视不管，与见死不救何异？”
此话一出，朱元璋瞬间被噎得脸色发青，但陈洛那句——呼吸不上来？
那种可能，那就是人要死了，……他还想起马秀英此刻就喘息艰难的模样，咬了咬牙，对旁边噤若寒蝉的王景弘低吼道：“听见没有？按他说的……先去安排卧姿！拍背……容朕再想想！”
让他立刻接受给皇后拍背，心理上一时还转不过弯。
陈洛也知不能逼得太紧，继续道：“这东西可不能耽搁，陛下……还有，第三，也是草民眼下能开出的最关键的‘方子’”
“——请陛下速取上等蜂蜜，用温开水化开，要略浓一些，不时给娘娘含服少许，润泽咽喉，稀释痰液，使其易于咳出。”
“蜂蜜水？”朱元璋和旁边竖着耳朵听的毛骧都傻眼了。
蜂蜜在此时虽是贵重之物，但更多被视为甜食补品，从未听说能治如此重疾。
“陛下莫要小看这蜂蜜水。”陈洛看出他们的疑虑，解释道，“娘娘久咳，咽喉必然干涩疼痛，蜂蜜甘润，能有效缓解……而且这东西能缓解的正是痰液粘稠难出之苦。”
“而蜂蜜水正有此效，稀释其体内眼瞅此物后方易咳出……此也乃‘润物细无声’之法，虽不及药石迅猛，却最是平和，对娘娘此刻虚弱的身体最为适宜。”
“这就可暂代汤药，待痰喘稍平，再图后续。”
朱元璋将信将疑，但陈洛说得条理清晰，比起太医们玄之又玄的阴阳五行，这套减轻负担、疏通气管的理论，反而显得更实在，更……有章可循？
尤其是停用补品、清淡饮食的建议，隐隐契合了他这些日子看着皇后越补越虚的担忧。
“还有吗？”
朱元璋思索着，这会内心他自己或许都没意识到，真的有些相信对方了。
“有。”陈洛目光扫过殿内燃烧的炭盆，“请陛下撤去殿内过多炭火，保持空气流通，但需避免寒风直吹。过热干燥之气，亦会加重娘娘呼吸不适。”
“若娘娘体热，可用温水浸湿的软巾，轻轻擦拭额头、脖颈、腋下，辅助散热，万不可用冷水或冰块，以免寒邪内侵。”
物理降温！
陈洛脑子里蹦出这个词，但说出来朱元璋肯定听不懂，只能用最朴素的语言描述。
朱元璋也越听越惊，这些法子，闻所未闻，细想却又合情合理。
他盯着陈洛，仿佛要重新认识这个曾经让他暴跳如雷的狂生，这个抬棺的狂徒！
“你……你这些古怪法子，到底从何学来？”
陈洛当时都气笑了，你对我有意见，你这方面也要问？
幸好他早料到有此一问，淡然道：“陛下，医道无穷，岂止太医院一家之言？草民祖上也曾游历四方，收集民间奇方异法，其中不乏看似粗陋却实有奇效者。”
“这些法子，或许不入太医法眼，却是无数百姓在病痛中摸索出的经验……正所谓‘偏方治大病’，有时大道至简。草民今日所言，无非是将这些‘简’的道理，用在娘娘这‘繁’的病症上，对症而已。”
他是直接巧妙地将现代医学原理包装成民间偏方、祖传经验，既解释了来源，又避免了过于惊世骇俗。
朱元璋沉默良久，内心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他，陈洛的法子或许真有可取之处？
但情感和惯性让他难以完全信任一个囚徒，尤其是用这些近乎土法的手段来治疗他皇后的凤体？
“陛下啊！”
陈洛看出他的犹豫，加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反正娘娘之病都已至危急存亡之秋，非常之时就当行非常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