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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地之卷(1 / 2)

前世地

此世地

来世地

异地

前世地之一在碗沿

谁来教我喝水的道理?缤纷水色饮下,怎以清泪流出?

谁教我碗的身世?我今日所捧的,是谁吮过的杯?

谁来说说陶土?碗碎了还是碗,肉身的我怎会化泥?

前世地之二在水中天

谁说天一定在天?

千江浮月、万顷埋云该怎么说才清楚?

如果有一匹忽隐忽现的玄黄横钩于八荒九垓,

大漠上的策马人得提防了,谁知道门槛在哪里?

前世地之三在鸭跖草的蹼隙

或者在乡间石子路岸,或躲在河湄野蕨菜的腋下;车轮碾过,小孩儿的水漂儿石掷过,鸭跖草疼也不说,只仰颈喝水。

采一把草花揣口袋,春衫薄扎得肉痒,才惊觉这一袋鸭子。释放于田边河沟,紫鸭子们又拍水了。慢慢猜,上辈子不是鸭子也是养鸭人?

前世地之四在乌沉香的虚线里

穿堂风走过,乌沉香瘦得快,一点火星子也被夺了,只留下半截冷香身,一行曲折的线灰,不知什么意思。

直到更衣时,牵袖闻得乌沉香的味,似懂非懂。

恐怕要把自己比拟一炷乌沉香,才容易懂。

前世地之五在茭杯的笑里

庙前偷觑一女人掷茭,总掷不出阴阳,浮烟里,神仿佛眨了眼。终于求得一签,解诗的老人眼也不提:“问什么?”

“婚姻……”

“是你的?”

“不是……别人的……”女人怯怯地。

老人掷回诗条:“干你什么事?”

卖花的老妇拎一串玉兰到我跟前:“买串花供佛吧,小姐!”“不,供过了。”我说。

前世地之六在函装的握手里

重重一握,想把骨肉都摔碎,仿佛心里头那串星月菩提断了线。

这人不曾来过倒也不曾走过。回去翻翻册子,昨日夹的姜花蝴蝶,不知什么时候飞了。

前世地之七在减字紫薇花里

两岸行道都种紫薇树。下过一阵雨算是定场诗,花苞们准备说书。

几日几夜过去了,没一朵开成六瓣,春天只来六分五。如果从这儿参人生这则公案,那六分之一哪里去了?

此世地之一在牛蹄

晌午,一头牛闲闲地泡在河里,甘蔗慢慢长高,一群布袋莲漂过来,瞧不起牛,又漂走。

嚼野草的羊胡被阳光熏黄了,咩起来,牛又下田去。一朵布袋莲擎着紫蓝花赶路。

此世地之二在香椿树芽

春天剔着牙签儿,香椿树学着,抽了绿芽尖。孩子瞧到了,摘把香椿芽,给娘拌嫩豆腐。

夜空的星都吃饱了,孩子的爹剔着牙签儿。

此世地之三在吮奶的婴嘴

割来的瓮菜还带泥,四季豆未掐丝。竹篮里的婴醒了,哭着讨奶。

窗棂外后院里,鸭子踹翻粮盆,鸡围过来啄地上的谷。

灶头冷着,米未量够。隔家的炊烟正穿过一竿大大小小的干衣。

此世地之四在炊烟

日子是拍蒜炒白菜,才香。

日子是炒油沥水,再下丝瓜片,才绿。

日子是,鱼肉早吃了,才在井边抠指节上的鱼鳞。

日子是,谁家短命的在菜圃里大解,

长出一蓬乱糟糟的番茄藤。

此世地之五在不远航的船桅

港埕上补网的人抽起烟,去去鱼腥。

卖番石榴的该收摊了,

一面掰着吃,一面将烂果掷入港里。

船晃了晃,知道不关事,又盹。

远处有女人尖嗓喊孩子也该死回来吃饭。

一只鸟停在船桅头,看看不开船,又飞了。

此世地之六在一封讣闻

忽然听说去了个人,也不顶惊,倒像这人回一趟娘家,若是男的,大约醉在什么地方不回来过夜罢。

也许得翻一翻人情账簿,看那人送过多少,添个一百两百,再把名字划掉。

此世地之七正路过旧人门

路过旧人门,仿佛听到门内有夫妻在滚盘作账。

仿佛闻到院子里晾着的婴儿围兜上的乳臭。

有人饮水,有人轻轻咳嗽。

倒是那株九重葛,怎没开花?

来世地之一在间歇泉

一喷,即吓散半片云空,飞鸟们争相耳语着,小心地底有一枚怒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