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2 / 2)

——这是要干什么?这位礼部侍郎的公子、浙江第一才子、京城来的主考官,他这是要干什么!

眼看这个傻侄儿要闯祸,做长辈的可不能不管。陆偁赶紧把守仁拉到一边:“贤侄,你出的考题……这‘四书’题的第一道是什么意思?”

守仁早知道有人会出来问他,淡淡地回了一句:“没什么,‘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一题出自《论语》。季子然问:‘仲由、冉求可谓大臣与?’子曰:‘吾以子为异之问,曾由与求之问。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今由与求也,可谓具臣矣。’曰:‘……’”

王守仁胡言乱语,一点儿都不着门道,陆偁急得连连摆手:“这我知道!我问你,什么意思呀?”

“就是孔圣人认为事君当以正道,如果不合于道,宁可不做臣子……”

眼看王守仁书呆气十足,怎么点也点不透,陆偁急出一头汗来:“这我明白!我是问你:‘你出这题,什么意思呀?’”

王守仁抬起头来望着陆偁的眼睛,淡淡地说了一句:“此是圣人之言,儒家道统所在。下官心里一向就是这么想的,难道老大人不是这样想的吗?”

守仁一句话把陆偁老先生问得无言以对。

其实守仁说的每一句都是气话,只不过陆偁没听出他说的是气话。因为王守仁是礼部侍郎王实庵的儿子,陆偁和王华相交多年,做梦也想不到沉稳老道的“成化辛丑状元公”王实庵的儿子竟会这么冲动,这么偏激,这么……

——这么操切!

陆老头子和守仁小伙儿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发了半天愣,陆偁叹了口气,嘟哝了一句:“操切!”转身走了。

听了这话,王守仁不由得冷笑起来。

又是“操切”!原来朝廷里这些当官的人人都知道这个词。大概弄明白这个词的人就能踏踏实实做一辈子官了。

山东乡试顺利地考完了。王守仁出的那道恶狠狠的考题,不知怎么,硬是没给他引来任何麻烦,这个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公事结束的那天晚上,“操切”的王守仁躺在**发了一夜的傻,第二天谁也没告诉,换下官服,一个人登上了泰山。

烟岚雾晦,山道如盘,青石如刀,卧松如叟,秋阳丹霞,绝崖断壁,远观蓬莱,海天一色。

筋疲力尽的王守仁颓坐在泰山之巅,一时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我才不救时,匡扶志空大。置我有无间,缓急非所赖。

孤坐万峰巅,嗒然遗下块。已矣复何求?至精谅斯在。

澹泊非虚杳,洒脱无芥蒂。世人闻予言,不笑即吁怪。

吾亦不强语,惟复笑相待。鲁叟不可作,此意聊自快。

这首满腹牢骚的长诗既是写给自己看的,也是写给天下所有曾经满腔热血的傻瓜蛋们看的。

官,不是给你“做”的,而是给你“混”的。山村野叟虽然好,官衣在身,又走不得……

算啦!既然已经混在其中,干脆洒脱些、淡泊些、看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