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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落难人偏又遭海难,囹圄士挣破囹圄局(1 / 2)

(一)

一直呆坐到黄昏时分,王守仁又从地上挣扎起来,一瘸一拐地往下游走去。

穷途末路的人,虽然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却知道不能就这么在烂泥里坐着。不走不行,不走就成了等死了。

就这么沿江岸走了好久,天黑的时候王守仁终于又碰上一条商船。这是条泊在江边的空船,船上的人都在岸边点火烧饭,见守仁这副样子,一个商人模样的人忙过来问他:“你怎么回事?”

刚刚挨了一顿打,这次王守仁识相了,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阉党”“刺客”只能再挨顿揍。反正眼下逃难要紧,只想躲得越远越好,干脆硬着头皮编了个瞎话,说自己是从山阴来省城考乡试的秀才,不想就被贼人劫了道,行李、银两抢个精光,还挨了打。

这条船是从福建来贩茶的,东主姓陆,听了守仁这套话真就信了:“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现在身上一个钱都没有,在杭州又不认识人,弄成这样,乡试也考不成了。”眼前逃命要紧,既然已经撒了谎,守仁干脆冲着老陆赔笑脸儿,“能不能让学生在先生的船上搭一段路?”

“可我们这船是去福建闽侯的。”

现在的王守仁只想离开杭州越远越好,至于去哪儿倒不在乎。听说这船到闽侯,就说:“也好,我在当地有朋友,只要到了地方,找他们借几个钱,就可以回家了。”

看守仁说话文质彬彬,果然是个读书人的样子,身上只剩一套短衣,浑身都是泥水,脸上青肿,头也打破了,这样子真像是遭了强盗,老陆也挺同情他,就一口答应让守仁搭船。

见东家随便答应载客,船老大心里不太愿意,把老陆拉到一边低声商量了半天。

王守仁知道自己能否脱险,全在人家的一念之间,看着俩人争执,心里忐忑不安。看那两个人商量了好一阵子,老陆总算回来,笑着说:“没事没事,上船再说吧!”守仁大喜,赶紧再三道谢。

吃了晚饭,商船沿江而下驶向大海。

茶商老陆跑了一辈子江湖,豪爽热情,人也挺讲义气。见守仁身上无衣、脚下无履,就找了一套自己的旧衣服给他穿。既然到了人家的船上,守仁也不能白吃一口闲饭,就整天跑前跑后,跟船工们学着张帆稳舵,闲了刷洗船板,总之手脚不停,免得别人嫌他。又找空子和船老大聊天,一来二去,大家都熟络起来了。

此时商船已经驶出钱塘湾漂进大海,经过舟山一路往南行来。到这会儿守仁的心总算踏实下来。

这一路上顺风顺水,几天后,商船已经驶入福建沿海。眼瞅着快到家了,船上的人都高兴起来,只有守仁暗暗发愁,不知船到码头以后自己该到哪里去。愁了半天又慢慢想开了:能有多难?再怎么还能比在诏狱里蹲着更难吗?

于是守仁强迫自己放下心事,有说有笑地和老陆他们聊起来了。

老陆家里几代都是茶商,没读过多少书,嘴里说的都是他的生意经:“这一两年生意好难做。以前茶税规矩是‘三十取一’,算下来只有一钱银子,去年就涨到一钱五,今年不知怎么搞的,又涨到两钱五!辛辛苦苦在海上跑一年,一点儿钱也没的赚,去找官府说理,也没有理讲,有几个人争得急了些,还吃了板子。我们这些买卖人哪敢跟官府斗!”

说到做生意王守仁真是一窍不通,就问:“那你们怎么办?”

“我们也觉得茶税涨得蹊跷,就想办法找人打听,才知道原来京城出了个贪钱的太监,下令派往各地的太监们都要给他献银子,哪个献的银子多就升官,献银少的就受罚。这些派出来的太监又想巴结上面,又要自己捞一笔,就在地方上拼命搜刮,以前收的税都加了倍,又出了好多新税,变着法子从老百姓骨头里榨油。这些太监都是皇宫里出来的,势力比官府还大,谁敢管?”

老陆说的“京城里的贪钱太监”当然就是刘瑾!

一提刘瑾这条恶狼守仁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往舱板上啐了一口,狠狠地骂了一句:“这帮天杀的阉狗!”

听守仁骂得爽利,老陆也跟着骂起来:“这帮阉狗!天下百姓都恨他,都咒他,将来肯定千刀万剐不得好死!”说完便端起碗喝了口酒,哈哈一笑,把这烦心事扔到边上去了。

面对这个爽快的老陆,王守仁胸中闷气也解了不少。觉得这些平头百姓既不要忠,也不用谏,朴实无华,自得其乐,比自己这个倒霉的官儿不知强出多少。

忽然间,守仁心里一动,想起了早年蔡蓬头说过的话:“为国为民的好官不叫‘官’,叫‘苦虫儿’。”

——苦虫儿!苦就罢了,弄到最后,原来只是一只“虫儿”!

蔡老道,蔡老道……这个老道士有意思,你以为他那些话是随口说说?回头一咂摸滋味,才觉出那些话一句句直说进人的骨头缝儿里,直捅进人的心窝子里去。

当年蔡老道劝王守仁“多学无益,多言无用,多劳无功”。后来唐寅也说:把“我”养在静室,不和这污浊的世界打交道,一尘不染,万事无碍……现在王守仁明白了:世道实在污浊,果然是“多学无益,多言无用,多劳无功”!不如退一步,回乡做个田舍翁,安安静静养自己的“良知”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