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坐在篝火对面的一个姑娘忽然对着守仁他们几个坐的地方唱了起来,却不知是对三个人中哪一个唱的。尔古在守仁耳边低声传译,原来这姑娘唱的是:“阿哥有家我无家,无家云雀落孤杈。阿哥有伴我无伴,无伴画眉叹桃花。”
坐在这边的除了尔古,另两个都是汉人,尔古当然以为这姑娘是对他唱的,赶紧跳出去跟人家对起歌来。可守仁听了这几句歌词,却忽然想起远在老家的妻子,不由愣愣地发起呆来。
自成亲以来,自己和夫人情深意笃,如胶似漆,十几年相濡以沫。如今自己被贬龙场,离家千里,深山野林,转眼已经过了两年,这孤寂的煎熬要到何时才是个头?眼下自己和这一寨苗人处得不错,日子过得还算热闹,可夫人在家独守空房,以后的日子让她怎么熬?
想到这儿,守仁心里又酸又苦,再也无心看这些年轻人歌舞,趁别人不注意,悄悄起身回驿站去了。
这一晚王守仁彻夜未眠,脸上假装出来的坚强到底抵不过思念家人的痛楚,悄悄落了几滴眼泪。
尔古和老何却都一整夜没回来。
第二天早上尔古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一回来就在守仁面前发牢骚。原来那个冲他们唱情歌的苗家姑娘不知怎么回事,把尔古引过去了又不肯理他。后来尔古又一连追求了几个姑娘,也始终得不到人家的回应,白忙了一夜,悻悻而归。老何什么时候回来的却没人知道。只是这天的早餐比平时吃得晚了些。
从这天起,老何渐渐有些变了。
其实这些日子老何已经改变了很多,爱说笑了,也更勤快了,每天都洗脸、洗脚,一身衣服虽旧,也洗得干干净净,就连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上也平添了几分红润的喜气。
又过了些日子,忽然有一天,老何把自己脸上的胡须剃了个干干净净。
原来水西一带的习俗,当地男人都以脸上无须为美。现在老何不知为什么也想起“入乡随俗”来了,这一剃掉胡须,立刻显得年轻了不少。到这时守仁才发现,原来跟自己朝夕相处了两年的“老何”并不老。看他这个高兴劲儿,就问有什么事。老何红着脸不肯说。守仁又问他的年纪,原来老何才三十二岁。
这年守仁已经三十七岁了,老何比他整整小了五岁,分明是个“小何”。
就从这天起,老何也跟尔古一样亲亲热热地跟守仁叫起“大哥”来。只是守仁嘴里的一句“老何”叫惯了,怎么也改不过口来。这么一来,两个人之间的称呼倒有趣了。
至于老何到底有什么喜事,谜底很快就揭开了。这天尔古从外面回来,悄悄告诉守仁,他看到老何跟苗寨里一个叫玉蕈的姑娘在“游方山”。
“游方山”是苗家的习俗,就是一对儿青年男女定了情之后,在山林里游逛,谈情说爱。到这会儿守仁才知道,原来“跳月”那晚冲着守仁他们唱歌的苗家姑娘就是玉蕈,而她唱的那几句情歌,竟然就是唱给老何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