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宪惠庄太子捴惠文太子范惠宣太子业隋王隆悌
睿宗六子:昭成顺圣皇后窦氏生玄宗,肃明顺圣皇后刘氏生让皇帝,宫人柳氏生惠庄太子,崔孺人生惠文太子,王德妃生惠宣太子,后宫生隋王隆悌。
让皇帝宪,本名成器,睿宗长子也。初封永平郡王。文明元年,立为皇太子,时年六岁。及睿宗降为皇嗣,则天册授成器为皇孙,与诸弟同日出阁,开府置官属。长寿二年,改封寿春郡王,仍却入阁。长安中,累转左赞善大夫。加银青光禄大夫。中宗即位,改封蔡王,迁宗正员外卿,加赐实封四百户,通旧为七百户。
成器固辞不敢当大国,依旧为寿春郡王。
唐隆元年,进封宋王。其月,睿宗践祚,拜左卫大将军。时将建储贰,以成器嫡长,而玄宗有讨平韦氏之功,意久不定。成器辞曰:“储副者,天下之公器,时平则先嫡长,国难则归有功。若失其宜,海内失望,非社稷之福。臣今敢以死请。”累日涕泣固让,言甚切至。时诸王、公卿亦言楚王有社稷大功,合居储位。
睿宗嘉成器之意,乃许之。玄宗又以成器嫡长,再抗表固让,睿宗不许。乃下制曰:“左卫大将军、宋王成器,朕之元子,当践副君。以隆基有社稷大功,人神佥属,由是朕前恳让,言在必行。天下至公,诚不可夺。爰符立季之典,庶协从人之愿。成器可雍州牧、扬州大都督、太子太师,别加实封二千户。赐物五千段、细马二十匹、奴婢十房、甲第一区、良田三十顷。”其年十一月拜尚书左仆射,寻迁司徒,其太师、都督并如故。明年,表让司徒,拜太子宾客,兼扬州大都督如故。
时太平公主阴有异图,姚元之、宋璟等请出成器及申王成义为刺史,以绝谋者之心。由是成器以司徒兼蒲州刺史。玄宗尝制一大被长枕,将与成器等共申友悌之好,睿宗知而大悦,累加赏叹。
先天元年八月,进封司空。及玄宗讨平萧至忠、岑羲等,成器又进位太尉,依旧兼扬州大都督,加实封一千户。月余,加授开府仪同三司,其太尉、扬州大都督并停。开元初,历岐州刺史,开府如故。四年,避昭成皇后尊号,改名宪,封为宁王,实封累至五千五百户。又历泽、泾等州刺史。
初,玄宗兄弟圣历初出閤,列第于东都积善坊,五人分院同居,号“五王宅”。
大足元年,从幸西京,赐宅于兴庆坊,亦号“五王宅”。及先天之后,兴庆是龙潜旧邸,因以为宫。宪于胜业东南角赐宅,申王捴、岐王范于安兴坊东南赐宅,薛王业于胜业西北角赐宅,邸第相望,环于宫侧。玄宗于兴庆宫西南置楼,西面题曰花萼相辉之楼,南面题曰勤政务本之楼。玄宗时登楼,闻诸王音乐之声,咸召登楼同榻宴谑,或便幸其第,赐金分帛,厚其欢赏。诸王每日于侧门朝见,归宅之后,即奏乐。纵饮,击球斗鸡,或近郊从禽,或别墅追赏,不绝于岁月矣。
游践之所,中使相望,以为天子友悌,近古无比,故人无间然。
玄宗既笃于昆季,虽有谗言交构其间,而友爱如初。宪尤恭谨畏慎,未曾干议时政及与人交结,玄宗尤加信重之。尝与宪及岐王范等书曰:“昔魏文帝诗云:
‘西山一何高,高处殊无极。上有两仙童,不饮亦不食。赐我一丸药,光耀有五色。服药四五日,身轻生羽翼。’朕每思服药而求羽翼,何如骨肉兄弟天生之羽翼乎!陈思有超代之才,堪佐经纶之务,绝其朝谒,卒令忧死。魏祚未终,遭司马宣王之夺,岂神丸之效也!虞舜至圣,拾象傲之愆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此为帝王之轨则,于今数千岁,天下归善焉。朕未尝不废寝忘食钦叹者也,顷因余暇,妙选仙经,得此神方,古老云‘服之必验’。今分此药,愿与兄弟等同保长龄,永无限极。”
宪,开元九年兼太常卿。十四年,停太常卿,依旧为开府仪同三司。二十一年,复拜太尉。二十八年冬,宪寝疾,上令中使送医药及珍膳,相望于路,僧崇一疗宪稍瘳,上大悦,特赐绯袍鱼袋,以赏异崇一。时申王等皆先薨,唯宪独在,上尤加恩贷。每年至宪生日,必幸其宅,移时宴乐。居常无日不赐酒酪及异馔等,尚食总监及四方有所进献,食之稍甘,即皆分以赐之。宪尝奏请年终录付史馆每年至数百纸。
二十九年冬,京城寒甚,凝霜封树,时学者以为《春秋》“雨木冰”即此是,亦名树介,言其象介胄也。宪见而叹曰:“此俗谓树稼者也。谚曰:‘树稼,达官怕。’必有大臣当之,吾其死矣。”十一月薨,时年六十三。上闻之,号叫失声,左右皆掩涕。翌日,下制曰:
能以位让,为吴太伯,存则用成其节,殁则当表其贤,非常之称,旌德斯在。
故太尉、宁王宪,诞含粹灵,允膺大雅。孝悌之至,本乎中诚;仁和之深,非因外奖。率由礼度,雅尚文儒。谦以自牧,乐以为善。比两献而有光,与《二南》而合德。自出临方镇,入配台阶,逾励忠勤,益闻周慎。实谓永为藩屏,以辅邦家。曾不籥遗,奄焉殂没,友于之痛,震恸良深。惟王朕之元昆,合升王嗣,以朕奉先朝之睿略,定宗社之阽危,推而不居,请予主鬯,又承慈旨,焉敢固违。
不然者,则宸极之尊,岂归于薄德。茂行若此,易名是凭,自非大号,孰副休烈。
按谥法推功尚善曰“让”,德性宽柔曰“让”,敬追谥曰让皇帝,宜令所司择曰备礼册命。
宪长子汝阳郡王璡又上表恳辞,盛陈先意,谦退不敢当帝号,手制不许。及册敛之日,内出御衣一副,仍令右监门大将军高力士赍手书置于灵座之前,其书曰:
隆基白:一代兄弟,一朝存殁,家人之礼,是用申情,兴言感思,悲涕交集。
大哥孝友,近古莫俦,尝号五王,同开邸第。远自童幼,洎乎长成。出则同游,学则同业,事均形影,无不相随。顷以国步艰危,义资克定,先帝御极,日月照临。大哥嫡长,合当储贰,以功见让,爰在薄躬。既嗣守紫宸,万机事总,听朝之暇,得展于怀。十数年间,棣华凋落,谓之手足,唯有大哥。令复沦亡,眇然无对,以兹感慕,何恨如之。然以厥初生人,孰不殂谢?所贵光昭德行,以示崇高,立德立名,斯为不朽。大哥事迹。身殁让存,故册曰让皇帝,神之昭格,当兹宠荣。况庭训传家,璡等申让,善述先志,实有遗风,成其美也。恭惟绪言,恍焉如在,寄之翰墨,悲不自胜。
又制追赠宪妃元氏为恭皇后,祔葬于桥陵之侧。及将葬,上遣中使敕璡等务令俭约,送终之物,皆令众见。所司请依诸陵旧例,圹内置千味食。监获使、左仆射裴耀卿奏曰:“尚食所料水陆等味一千余种,每色瓶盛,安于藏内,皆是非时瓜果及马牛驴犊獐鹿等肉,并诸药酒三十余色。仪注礼料,皆无所凭。臣据礼司所料,奠祭相次,事无不备,典制分明。天恩每申让帝之志,务令俭约,礼外加数,窃恐不安。又非时之物,马犊驴等并野味鱼雁鹅鸥之属,所用铢两,动皆宰杀,盛夏胎养,圣情所禁。又须造作什物,动逾千计,求征市井,实谓烦劳。
千味不供,礼无所阙。伏望依礼减省,以取折衷。”制从之。及发引,时属大雨,上令庆王泽已下泥中步送十数里,制号其墓为惠陵。
宪凡十子:璡、嗣庄、琳、璹、珣、瑀、玢、珽、琯、璀等十人,历官封袭。
璡,封汝阳郡王,历太仆卿,与贺知章、褚庭诲为诗酒之交。天宝初,终父丧,加特进。九载卒,赠太子太师。
嗣庄,封济阴郡王,早卒。
琳,封嗣宁王,历秘书员外监。从玄宗幸蜀郡,至德二载卒。
璹,封嗣申王。珣,封同安郡王。珣修身淳谨,不自矜贵,闺门之内,常默如也。开元二十五年薨,玄宗甚悼之,辍朝三日。制曰:“犹子之恩,特深于情礼;睦亲之义,必备于哀荣。同安郡王珣,禀气淳和,执心忠顺,邦国垣翰,宗枝羽仪。磐石疏封,将期永固;逝川不舍,俄叹促龄。悼往之怀,因心所切,宜增宠命,用饰幽泉。可赠太子少保。葬事官给,陪葬桥陵。”
瑀,封汉中王,历都水使者、恒王府司马、卫尉员外卿。瑀早有才望,伟仪表。初为陇西郡公。天宝十五载,从玄宗幸蜀,至汉中,因封汉中王,仍加银青光禄大夫、汉中郡太守。乾元二年,以特进试太常卿,送宁国公主至回纥,充册立使。
玢,苍梧郡开国公,历银青光禄大夫、秘书监员外置同正员。卒,赠江陵大都督。
珽,封晋昌郡开国公。琯,魏郡开国公。璀,文安郡开国公。天宝十一载,珽、琯、璀并食邑三千户。
惠庄太子捴,睿宗第二子也。本名成义。母柳氏,掖庭宫人。捴之初生,则天尝以示僧万回。万回曰:“此儿是西域大树之精,养之宜兄弟。”则天甚悦,始令列于兄弟之次。垂拱三年,封恒王。寻却入閤,改封衡阳郡王,累授尚衣奉御。神龙元年,加赐实封二百户,通前五百户,迁司农少卿,加银青光禄大夫。
睿宗践祚,进封申王,迁右卫大将军。景云元年七月,迁殿中监,兼检校右卫大将军。二年,转光禄卿、右金吾卫大将军。先天元年七月,加实封一千户。八月,行司徒,兼益州大都督。开元二年,带司徒兼幽州刺史。俄避昭成太后之称,改名捴。历邓、虢、绛三州刺史。八年,因入朝,停刺史,依旧为司徒。性弘裕,仪形环伟,善于饮啖。十二年,病薨,册赠惠庄太子,陪葬桥陵。无子。
初养让帝子珣,封同安郡王,先卒。天宝三载,又以让帝子璹为嗣申王,授鸿胪员外卿。
惠文太子范,睿宗第四子也。本名隆范,后避玄宗连名,改单称范。初封郑王,寻改封卫王。长寿二年,随例却入閤,徙封巴陵郡王,累授尚食奉御。神龙元年,迁太府员外少卿,加赐实封二百户,通前五百户。景龙年,兼陇州别驾,加银青光禄大夫。睿宗践祚,进封岐王,又加实封五百户,拜太常卿,兼左羽林大将军。先天二年,从上讨窦怀贞、萧至忠等,以功加赐实封满五千户,下制褒美。开元初,拜太子少师,带本官,历绛、郑、岐三州刺史。八年,迁太子太傅。
范好学工书,雅爱文章之士,士无贵贱,皆尽礼接待。与阎朝隐、刘庭琦、张谔、郑繇篇题唱和,又多聚书画古迹,为时所称。时上禁约王公,不令与外人交结。驸马都尉裴虚己坐与范游宴,兼私挟谶纬之书,配徙岭外。万年尉刘庭琦、太祝张谔皆坐与范饮酒赋诗,黜庭琦为雅州司户,谔为山茌丞。然上未尝间范,恩情如初,谓左右曰:“我兄弟友爱天至,必无异意,只是趋竞之辈,强相托附耳。我终不以纤芥之故责及兄弟也。”时王毛仲等本起微贱,皆崇贵倾于朝廷,诸王每相见,假立引待,独范见之色庄。十四年,病薨。上哭之甚恸,辍朝三日,为之追福,手写《老子经》,彻膳累旬,百僚上表劝喻,然后复常。开元十四年,命工部尚书、摄太尉卢从愿册赠王为惠文太子,陪葬桥陵。
一子瑾,封河东郡王,官至太仆卿。冒于酒色,竟暴卒,赠太子少师。
天宝三载,又以惠宣太子男略阳公珍为嗣岐王、银青光禄大夫、宗正员外卿。
上元二年,珍与朱融善。珍仪表伟如,颇类玄宗,融乃诱崔昌、赵非熊等并中官六军人同谋逆。融谓金吾将军邢济曰:今城中草草,关外近寇凭凌,若何?”济曰:“我金吾,天子押衙,死生随之,安能自脱?”融曰:“有一人,足下见之自当知,纵不出城亦无虑。”乃引以见珍。济奏之,乃令御史中丞敬羽讯之。珍赐死。其同谋右武卫将军窦如玢、试都水使者崔昌、右羽林军大将军刘从谏、蔚州长镇将朱融、右卫将军胡冽、直司天台通玄院高抱素、右司御率府率魏兆、内侍省内谒者监王道成等九人,特宜斩决。试太子洗马兼知司天台冬官正事赵非熊、陈王府长史陈闳、楚州司马张昂、右武卫兵曹焦自荣、前凤翔府郿县主簿李屺、国子监广文进士张奂等六人,特宜决杀。驸马都尉薛履谦预逆谋,宜赐自尽。乃以济兼桂州都督、侍御史,充桂管防御都使。左散骑常侍张镐坐与交通,贬辰州司户。
郑繇者,郑州荥阳人,北齐吏部尚书述五代孙也。工五言诗。开元初,范为岐州刺史,繇为长史,范失白鹰,繇为《失白鹰诗》,当时以为绝唱。后为湖州刺史。子审亦善诗咏,乾元中任袁州刺史。
惠宣太子业,睿宗第五子也。本名隆业,后单名业。垂拱三年,封赵王,开府置官属。长寿二年,随例却入閤,改封中山郡王,累授都水使者,寻又改封彭城郡王。神龙元年,加赐实封二百户,通前五百户。景龙二年,兼陈州别驾。银青光禄大夫、太仆少卿,别驾如故。睿宗即位,进封薛王,加封满一千户,拜秘书监,兼右羽林大将军。俄转宗正卿。睿宗以业好学而授秘书监。及玄宗诛萧至忠、岑羲等,业以翊从之功,加实封通旧为五千户。开元初,历太子少保、同泾豳卫虢等州刺史。八年,迁太子太保。
初,业母早终,从母贤妃亲鞠养之。至是,迎贤妃出就外宅,事之甚谨。业同母妹淮阳、凉国二公主亦早卒,业抚爱其子,逾于己子。上以业孝友,特加亲爱。业尝疾病,上亲为祈祷,及愈,车驾幸其第,置酒宴乐,更为初生之欢。玄宗赋诗曰:“昔见漳滨卧,言将人事违。今逢诞庆日,犹谓学仙归。棠棣花重满,鸰原鸟再飞。”其恩意如此。
十三年,上尝不豫,业妃弟内直郎韦宾与殿中监皇甫恂私议休咎。事发,玄宗令杖杀韦宾,左迁皇甫恂为锦州刺史。妃惶惧,降服待罪,业亦不敢入谒。上遽令召之,业至阶下,逡巡请罪。上降阶就执其手曰:“吾若有心猜阻兄弟者,天地神明,所共咎罪。”乃欢宴久之。仍慰谕妃,令复其位。二十一年,业进拜司徒。二十二年正月,薨,册赠惠宣太子,陪葬桥陵。有子十一人。
瑗乐安郡王,玚宗正卿、荥阳郡王,琄封嗣薛王,珍嗣岐王。琄为金紫光禄大夫、鸿胪卿同正员。天宝五载,坐舅刑部尚书韦坚为右相李林甫所构,贬夷陵郡别驾长任。母随琄,竟以忧死。七载,琄于夜郎安置,后移南浦郡。
十四载,安禄山反,赴于西京。
隋王隆悌,睿宗第六子也。初封汝南郡王。长安初,拜尚乘直长。早薨。睿宗践极,追封隋王,赠荆州大都督。无子。
史臣曰:夫得天下而治者,其道舒而有变;让天下而退者,其道卷而常存。
何者?飞龙在天,舒也;亢龙有悔,变也。让皇帝守无咎于或跃,利终吉于劳谦,其用有光,其闻莫朽。惠庄、惠文、惠宣、隋王等,或守常而获免,终保皇枝;或过望而包羞,竟尘青史。略阳公信魁伟之状,起图谋之心,福善祸**,宜哉不令。
赞曰:谦而受益,让以成贤。唐属之美,宪得其先。长不居震,刚不乘乾。
让之大者,胡可比焉。捴、范已降,同气连枝。性习何远,非革即睽。有善有恶,祸福不欺。
旧唐书
○姚崇宋璟
姚崇,本名元崇,陕州硖石人也。父善意,贞观中,任巂州都督。元崇为孝敬挽郎,应下笔成章举,授濮州司仓,五迁夏官郎中。时契丹寇陷河北数州,兵机填委,元崇剖析若流,皆有条贯。则天甚奇之,超迁夏官侍郎,又寻同凤阁鸾台平章事。
圣历初,则天谓侍臣曰:“往者周兴、来俊臣等推勘诏狱,朝臣递相牵引,咸承反逆,国家有法,朕岂能违。中间疑有枉滥,更使近臣就狱亲问,皆得手状,承引不虚,朕不以为疑,即可其奏。近日周兴、来俊臣死后,更无闻有反逆者,然则以前就戮者,不有冤滥耶?”元崇对曰:“自垂拱已后,被告身死破家者,皆是枉酷自诬而死。告者特以为功,天下号为罗织,甚于汉之党锢。陛下令近臣就狱问者,近臣亦不自保,何敢辄有动摇?被问者若翻,又惧遭其毒手,将军张虔勖、李安静等皆是也。赖上天降灵,圣情发寤,诛锄凶竖,朝廷乂安。今日已后,臣以微躯及一门百口保见在内外官更无反逆者。乞陛下得告状,但收掌,不须推问。若后有征验,反逆有实,臣请受知而不告之罪。”则天大悦曰:“以前宰相皆顺成其事,陷朕为**刑之主。闻卿所说,甚合朕心。”其日,遣中使送银千两以赐元崇。
时突厥叱利元崇构逆,则天不欲元崇与之同名,乃改为元之。俄迁凤阁侍郎,依旧知政事。
长安四年,元之以母老,表请解职侍养,言甚哀切,则天难违其意,拜相王府长史,罢知政事,俾获其养。其月,又令元之兼知夏官尚书事、同凤阁鸾台三品。元之上言:“臣事相王,知兵马不便。臣非惜死,恐不益相王。”则天深然其言,改为春官尚书。是时,张易之请移京城大德僧十人配定州私置寺,僧等苦诉,元之断停,易之屡以为言,元之终不纳。由是为易之所谮,改为司仆卿,知政事如故,使充灵武道大总管。
神龙元年,张柬之、桓彦范等谋诛易之兄弟,适会元之自军还都,遂预谋,以功封梁县侯,赐实封二百户。则天移居上阳宫,中宗率百官就閤起居,王公已下皆欣跃称庆,元之独呜咽流涕。彦范、柬之谓元之曰:“今日岂是啼泣时!恐公祸从此始。”元之曰:“事则天岁久,乍此辞违,情发于衷,非忍所得。昨预公诛凶逆者,是臣子之常道,岂敢言功;今辞违旧主悲泣者,亦臣子之终节,缘此获罪,实所甘心。”无几,出为亳州刺史,转常州刺史。
睿宗即位,召拜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寻迁中书令。时玄宗在东宫,太平公主干预朝政,宋王成器为闲厩使,岐王范、薛王业皆掌禁兵,外议以为不便。元之同侍中宋璟密奏请令公主往就东都,出成器等诸王为刺史,以息人心。
睿宗以告公主,公主大怒。玄宗乃上疏以元之、璟等离间兄弟,请加罪,乃贬元之为申州刺史。再转扬州长史、淮南按察使,为政简肃,人吏立碑纪德。俄除同州刺史。先天二年,玄宗讲武在新丰驿,召元之代郭元振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复迁紫微令。避开元尊号,又改名崇,进封梁国公。固辞实封,乃停其旧封,特赐新封一百户。
先是,中宗时,公主外戚皆奏请度人为僧尼,亦有出私财造寺者,富户强丁,皆经营避役,远近充满。至是,崇奏曰:“佛不在外,求之于心。佛图澄最贤,无益于全赵;罗什多艺,不救于亡秦。何充、苻融,皆遭败灭;齐襄、梁武,未免灾殃。但发心慈悲,行事利益,使苍生安乐,即是佛身。何用妄度奸人,令坏正法?”上纳其言,令有司隐括僧徒,以伪滥还俗者万二千余人。
开元四年,山东蝗虫大起,崇奏曰:“《毛诗》云:‘秉彼蟊贼,以付炎火。’
又汉光武诏曰:‘勉顺时政,劝督农桑,去彼蝗蜮,以及蟊贼。’此并除蝗之义也。虫既解畏人,易为驱逐。又苗稼皆有地主,救护必不辞劳。蝗既解飞,夜必赴火,夜中设火,火边掘坑,且焚且瘗,除之可尽。时山东百姓皆烧香礼拜,设祭祈恩,眼看食苗,手不敢近。自古有讨除不得者,只是人不用命,但使齐心戮力,必是可除。”乃遣御史分道杀蝗。汴州刺史倪若水执奏曰:“蝗是天灾,自宜修德。刘聪时除既不得,为害更深。”仍拒御史,不肯应命。崇大怒,牒报若水曰:“刘聪伪主,德不胜妖;今日圣朝,妖不胜德。古之良守,蝗虫避境,若其修德可免,彼岂无德致然!今坐看食苗,何忍不救,因以饥馑,将何自安?幸勿迟回,自招悔吝。”若水乃行焚瘗之法,获蝗一十四万石,投汴渠流下者不可胜纪。时朝廷喧议,皆以驱蝗为不便,上闻之,复以问崇。崇曰:“庸儒执文,不识通变。凡事有违经而合道者,亦有反道而适权者。昔魏时山东有蝗伤稼,缘小忍不除,致使苗稼总尽,人至相食;后秦时有蝗,禾稼及草木俱尽,牛马至相啖毛。今山东蝗虫所在流满,仍极繁息,实所稀闻。河北、河南,无多贮积,倘不收获,岂免流离,事系安危,不可胶柱。纵使除之不尽,犹胜养以成灾。陛下好生恶杀,此事请不烦出敕,乞容臣出牒处分。若除不得,臣在身官爵,并请削除。”上许之。黄门监卢怀慎谓崇曰:“蝗是天灾,岂可制以人事?外议咸以为非。又杀虫太多,有伤和气。今犹可复,请公思之。”崇曰:“楚王吞蛭,厥疾用瘳;叔敖杀蛇,其福乃降。赵宣至贤也,恨用其犬;孔丘将圣也,不爱其羊。
皆志在安人,思不失礼。今蝗虫极盛,驱除可得,若其纵食,所在皆空。山东百姓,岂宜饿杀!此事崇已面经奏定讫,请公勿复为言。若救人杀虫,因缘致祸,崇请独受,义不仰关。”怀慎既庶事曲从,竟亦不敢逆崇之意,蝗因此亦渐止息。
是时,上初即位,务修德政,军国庶务,多访于崇,同时宰相卢怀慎、源乾曜等,但唯诺而已。崇独当重任,明于吏道,断割不滞。然纵其子光禄少卿彝、宗正少卿异广引宾客,受纳馈遗,由是为时所讥。时有中书主书赵诲为崇所亲信,受蕃人珍遗,事发,上亲加鞫问,下狱处死。崇结奏其罪,复营救之,上由是不悦。其冬,曲赦京城,敕文时标诲名,令决杖一百,配流岭南。崇自是忧惧,频面陈避相位,荐宋璟皆获进见。有人于洛水中获自代。俄授开府仪同三司,罢知政事。
居月余,玄宗将幸东都,而太庙屋坏,上召宋璟、苏颋问其故,璟等奏言:
“陛下三年之制未毕,诚不可行幸。凡灾变之发,皆所以明教诫。陛下宜增崇大道,以答天意,且停幸东都。”上又召崇问曰:“朕临发京邑,太庙无故崩坏,恐神灵诫以东行不便耶?”崇对曰:“太庙殿本是苻坚时所造,隋文帝创立新都,移宇文朝故殿造此庙,国家又因隋氏旧制,岁月滋深,朽蠹而毁。山有朽坏,尚不免崩,既久来枯木,合将摧折,偶与行期相会,不是缘行乃崩。且四海为家,两京相接,陛下以关中不甚丰熟,转运又有劳费,所以为人行幸,岂是无事烦劳?
东都百司已作供拟,不可失信于天下。以臣愚见,旧庙既朽烂,不堪修理,望移神主于太极殿安置,更改造新庙,以申诚敬。车驾依前径发。”上曰:“卿言正合朕意。”赐绢二百匹,令所司奉七庙神主于太极殿,改新庙,车驾乃幸东都。因令崇五日一参,仍入閤供奉,甚承恩遇。后又除太子少保,以疾不拜。九年薨,年七十二,赠扬州大都督,谥曰文献。
璟崇先分其田园,令诸子侄各守其分,仍为遗令以诫子孙,其略曰:
古人云:富贵者,人之怨也。贵则神忌其满,人恶其上;富则鬼瞰其室,虏利其财。自开辟已来,书籍所载,德薄任重而能寿考无咎者,未之有也。故范蠡、疏广之辈,知止足之分,前史多之。况吾才不逮古人,而久窃荣宠,位逾高而益惧,恩弥厚而增忧。往在中书,遘疾虚惫,虽终匪懈,而诸务多阙。荐贤自代,屡有诚祈,人欲天从,竟蒙哀允。优游园沼,放浪形骸,人生一代,斯亦足矣。
田巴云:“百年之期,未有能至。”王逸少云:“俯仰之间,已为陈迹。”诚哉此言。
比见诸达官身亡以后,子孙既失覆荫,多至贫寒,斗尺之间,参商是竞。岂唯自玷,乃更辱先,无论曲直,俱受嗤毁。庄田水碾,既众有之,递相推倚,或致荒废。陆贾、石苞,皆古之贤达也,所以预为定分,将以绝其后争,吾静思之,深所叹服。
昔孔子亚圣,母墓毁而不修;梁鸿至贤,父亡席卷而葬。昔杨震、赵咨、卢植、张奂,皆当代英达,通识今古,咸有遗言,属以薄葬。或濯衣时服,或单帛幅巾,知真魂去身,贵于速朽,子孙皆遵成命,迄今以为美谈。凡厚葬之家,例非明哲,或溺于流俗,不察幽明,咸以奢厚为忠孝,以俭薄为慳惜,至令亡者致戮尸暴骸之酷,存者陷不忠不孝之诮。可为痛哉!可为痛哉!死者无知,自同粪土,何烦厚葬,使伤素业。若也有知,神不在柩,复何用违君父之令,破衣食之资。吾身亡后,可殓以常服,四时之衣,各一副而已。吾性甚不爱冠衣,必不得将入棺墓,紫衣玉带,足便于身,念尔等勿复违之。且神道恶奢,冥涂尚质,若违吾处分,使吾受戮于地下,于汝心安乎?念而思之。
今之佛经,罗什所译,姚兴执本,与什对翻。姚兴造浮屠于永贵里,倾竭府库,广事庄严,而兴命不得延,国亦随灭。又齐跨山东,周据关右,周则多除佛法而修缮兵威,齐则广置僧徒而依凭佛力。及至交战,齐氏灭亡,国既不存,寺复何有?修福之报,何其蔑如!梁武帝以万乘为奴,胡太后以六宫入道,岂特身戮名辱,皆以亡国破家。近日孝和皇帝发使赎生,倾国造寺,太平公主、武三思、悖逆庶人、张夫人等皆度人造寺,竟术弥街,咸不免受戮破家,为天下所笑。经云:“求长命得长命,求富贵得富贵”,“刀寻段段坏,火坑变成池。”比求缘精进得富贵长命者为谁?生前易知,尚觉无应,身后难究,谁见有征。且五帝之时,父不葬子,兄不哭弟,言其致仁寿、无夭横也。三王之代,国祚延长,人用休息,其人臣则彭祖、老聃之类,皆享遐龄。当此之时,未有佛教,岂抄经铸像之力,设斋施佛之功耶?《宋书》《西域传》,有名僧为《白黑论》,理证明白,足解沈疑,宜观而行之。
且佛者觉也,在乎方寸,假有万像之广,不出五蕴之中,但平等慈悲,行善不行恶,则佛道备矣。何必溺于小说,惑于凡僧,仍将喻品,用为实录,抄经写像,破业倾家,乃至施身亦无所吝,可谓大惑也。亦有缘亡人造像,名为追福,方便之教,虽则多端,功德须自发心,旁助宁应获报?递相欺诳,浸成风俗,损耗生人,无益亡者。假有通才达识,亦为时俗所拘。如来普慈,意存利物,损众生之不足,厚豪僧之有余,必不然矣。且死者是常,古来不免,所造经像,何所施为?
夫释迦之本法,为苍生之大弊,汝等各宜警策,正法在心,勿效儿女子曹,终身不悟也。吾亡后必不得为此弊法。若未能全依正道,须顺俗情,从初七至终七,任设七僧斋。若随斋须布施,宜以吾缘身衣物充,不得辄用余财,为无益之枉事,亦不得妄出私物,徇追福之虚谈。
道士者,本以玄牝为宗,初无趋竞之教,而无识者慕僧家之有利,约佛教而为业。敬寻老君之说,亦无过斋之文,抑同僧例,失之弥远。汝等勿拘鄙俗,辄屈于家。汝等身没之后,亦教子孙依吾此法云。
十七年,重赠崇太子太保。崇长子彝,开元初光禄少卿。次子异,坊州刺史。
少子弈,少而修谨,开元末,为礼部侍郎、尚书右丞。天宝元年,右相牛仙客薨,彝男闳为侍御史、仙客判官,见仙客疾亟,逼为仙客表,请以弈及兵部侍郎卢奂为宰相代己。其妻因中使奏之,玄宗闻而怒之,闳决死,弈出为永阳太守,奂为临淄太守。玄孙合,登进士第,授武功尉,迁监察御史,位终给事中。
宋璟,邢州南和人,其先自广平徙焉,后魏吏部尚书弁七代孙也。父玄抚,以璟贵,赠邢州刺史。璟少耿介有大节,博学,工于文翰。弱冠举进士,累转凤阁舍人。当官正色,则天甚重之。长安中,幸臣张易之诬构御史大夫魏元忠有不顺之言,引凤阁舍人张说令证之。说将入于御前对覆,惶惑迫惧,璟谓曰:“名义至重,神道难欺,必不可党邪陷正,以求苟免。若缘犯颜流贬,芬芳多矣。或至不测,吾必叩閤救子,将与子同死。努力,万代瞻仰,在此举也。”说感其言。
及入,乃保明元忠,竟得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