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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走马看花犹怜此豸焚香扫地为嫁伊人(1 / 2)

却说惜时听到邱九思这班朋友所说的话,对于做学生的人,未免离题太远,不愿加入他们的团体说话,于是就默然地坐在一边。卓新民看到,知道他有点不大赞成,就和铁求新丢了一个眼色,笑道:“老铁!今天晚上,我们找一个地方去玩玩吧!”

铁求新见他说话时,嘴微微向惜时一努,便笑道:“密斯脱黄!晚上和你逛夜市去,好吗?”

惜时道:“什么叫夜市?”

卓新民道:“这是南方所未有的呀!这北京城里,有小市,有黑市,有夜市,有庙会,是所有卖东西的人,都于这一定的时间,在一个地方摆出来,热闹极了。”

惜时道:“那么,所谓夜市,就是夜晚的市场了!在什么地方,这里去很远吗?”

卓新民道:“告诉你在什么地方,你也是没有到过的,反正不远就是了,你若是愿意去,我们一定奉陪。”

惜时听说是夜市,就是夜市罢了,倒也很愿看看,便问道:“密斯脱邱去不去?”

九思望着卓铁二人,他二人都带着微笑,邱九思便点着头道:“若是你高兴的话,我一定可以奉陪。”

惜时哪里能领会到这另有什么用意?就听着这几个人的话,决计去逛夜市。

到了下午,风势慢慢地小了,邱卓铁三人更是有兴致,各吃过了晚饭,就忙着洗脸,惜时不曾有什么预备,先信脚走到九思屋子里来坐,只见桌上摆了平安剃刀,两手不住地摸着两腮和下巴,看看胡子是不是刮干净了。桌子犄角上,放着一面小镜子,他弯了腰对着镜子里,望了又望,然后拿了一块香胰子,在手里使劲搓了几搓,向脸上一涂,涂出了许多白沫,将盆里毛手巾,带水捞了起来,低着头,把一张胰子面孔,直插到水盆里去,这才希里呼噜有声将脸洗了干净,洗了之后,对着镜子,揩了好几把,将手巾在壁上吊绳上挂起,随手在窗台上,一把拿下四个玻璃瓶罐来,先是倒出一点蜜水,用手匀抹在脸上,其次打开一大罐子雪花膏,右手的食指向罐里一伸,又是一搅,约摸掏起一茶匙膏子来,拓在左手心里,于是平伸着两只巴掌心,互相一揉搓,犹如烙了两张薄饼在手心里一般,只听扑的一声,两手向脸上一扑,先是乱抹一阵,次是慢抹,再次是在脸上使劲地擦着,立刻在灯光下映着,便是一张雪白的脸子。这两个瓶子又用完了,再看他便是将生发油倒了一小酒杯子在手掌心里,向头发上一抹,抹得头发油淋淋的,这还不算,把凡士林油更抹上一道,在抽屉里找出一个长柄牙梳,对着镜子,从从容容地梳得一丝不乱,头发杪子一齐朝后,像一顶乌缎帽子一般,罩在头上。

惜时站在一边,却看得呆了。邱九思见他靠了门站住,一言不发,笑道:“老黄!你望什么?用一点雪花膏吗?”

惜时笑道:“不用!不用!我向来没有用过这些东西。”

邱九思道:“你不知道,北方的气候,非同南方可比,冬天里的风吹到脸上,犹如刀子割人一般,若是脸上不抹些雪花膏和蜜水,脸就会裂得像鸡皮绉一样,所以出门之先,总得擦一点东西。”

惜时道:“这一节算我明白了,但不知头上擦了油再出去,也有什么用意没有?”

他这一句话,本来是随口说出,实在没有打趣人家的意思。邱九思笑道:“这件事,不是个中人,懂不了这里头的精微奥妙。现在不用问,将来你总有明白的一天。”

惜时虽不懂得这句话要怎样地解释,也猜不到这是开玩笑,也就含笑不提了。邱九思找了一把刷子,将衣服细细刷了一遍,然后罩上一件花缎马褂,笑道:“你也可以罩件马褂,要不,罩一件小坎肩也行。”

惜时道:“夜市不就是在街上举行的吗?为什么还要穿得这样恭而且整的。”

九思道:“你不知道,这夜市上什么朋友都有,也许能会到,若是会到了,光秃秃地,有点不好意思。”

惜时一听他的话很有理,就走回房去,取了一件马褂在身上穿着,出门时,卓铁二人,也各将西装穿好,在院子里等候。于是四人一同出门,早有路边歇着的洋车,拉了车子向前围着道:“先生,我拉去吧!韩家潭。”

旁的车夫就接嘴道:“不价,人家要到石头胡同。”

邱九思道:“好吧!就是石头胡同,一毛钱,你们愿拉不愿拉?”

那车夫笑道:“怎么着,我猜就是石头胡同不是?先生你瞧着办吧!老拉的,你还会少给吗?你就上车吧!”

邱九思首先上车,大家也就跟着,一阵风似的,车夫拉了车子就跑,何消半个钟头,就拉到石头胡同口。

车子停下,大家步行向前,惜时一看,这两边的人家,既不是店铺,也不是住宅,电灯都是大小方圆的灯罩,照着雪亮,在电灯下门楼以上挂了许多的牌子,牌子上,都是些花月**的字样,猛然省悟过来,在南方听到,北京有所谓八大胡同,不要就是这里吧?再一看,这些地方都是车马盈门,那门楼上一块大铜额,写着什么班,什么馆,这更可以证明是娼馆所在之地了。因将邱九思的衣服一拉,低低地问题:“你们带我到什么地方来了?这个地方我不逛,我一个人先回去了。”

邱九思笑道:“你不是要逛夜市吗?这就是夜市呀!”

惜时道:“这就是夜市吗?两边怎么没有什么店铺呢?”

卓新民笑道:“这是刚刚进夜市口,再过去两家,就是夜市最好的一段了。”

铁求新扶了他的肩膀道:“到前面去看,准没有错,夜市上真有个意思。”

惜时本待一人抽身回去,怕和他们太决绝了,有些对不住朋友,而且他们说夜市在前面,也许那是事实,就跟着他们再走一程,看看到底是些什么?于是又慢慢地随在他们身后,一步一步地走着。

转过了几条胡同,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那两旁人家门首的电灯,比较地暗些了,那些写着花月**的牌子,也不曾挂着,只是在门口挂了一个小木牌子,什么三喜茶室,什么莲香茶室,一家一家地挨着下去,多半是如此。惜时一想:这是什么地方,开了许多茶铺,怪不得这是夜市了。正自这样想着,铁求新笑道:“老邱!到了,我们进去吧!”

卓新民道:“到了这里,还有什么可考量的,进去就是了。”

说时站在一家茶室门首,抬头看了看,然后三个人将惜时向前一推,一阵哈哈大笑,一路走了进去。

惜时以为这总是茶室,大家进去喝一杯茶,这也没有什么关系。及至跟着这四个人到了院子里,这才吃了一惊!只见一个女子扶着一个男子的肩膀,笑嘻嘻地由屋子里走出来,同时有个女子一掀门帘子,笑着跳了出来,跑上前执着邱九思的手道:“老邱!今天怎么来了,是上午的大风把你刮了来的吗?”

邱九思道:“怎么来,一进门就拿话损我,是我来坏了吗?既是我来坏了,那好办,我回去就是了!”

说着,掉转身来就要走。

惜时这一下子看明白了,这正是一个妓院,糊里糊涂让人家带进来了,正恨着抽身不得,现时邱九思说要走,真个是临死放了一条生路,不待人家告诉,一直就向外走,不曾走到三步,忽然一种烫热的东西执着了自己的手,接上有人笑道:“哟!这位朋友干吗呀?你不劝着老邱,倒先要走起来。”

惜时回头看时,正是刚才拉住邱九思手的那个妓女,握着了自己的手,自己正是极力避闪的时候,不料倒反让这人拉住了手,待要和那妓女说两句,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口里只是连连呵了两声,幸而是晚上,要不然,真会疑心他喝多了酒,满脸都是酒色了。卓新民故意要和他为难,便对那妓女笑道:“你若是将他先拉到屋子里去了,我们就跟进去,要不然,我们就不进去了。”

那妓女笑道:“我真是要请的话,这位先生也不好意思不进去吧!”

于是那一只手依然执着惜时的手,另一只手,却将他拦腰抱住,笑道:“走吧!我们一路先进去吧!”

她带说带推,弄得惜时万分的不好意思,口里只说:“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还是邱九思不忍他九分受窘,才道:“他是老实人,你别和他开玩笑,我们进去就是了。”

那妓女才放了手,嚷人打帘子,将他们引进房。

惜时到了此时,想不跟着进去,也是不可能,只得随在最后面,走进了屋子。一看这里面,屋子里倒有几件桌椅,正面一张大木床,铺着好几床被,倒也花花绿绿的,屋中间垂了一盏草帽瓷罩子的电灯,照着方桌靠住的壁上,有一张画摊上出卖的时装美女图,两边悬了一副红纸对联,乃是:“三如蛾眉月”,“宝是意中人。”

上款:“三宝校书爱玩。”

下款:“明珠暗投客赠。”

心想原来这妓女叫三宝,但是这一副对联,未免有点肉麻,怎么还高高地悬起。

他这样想着,便对了那对联出神,那妓女一手拍了他肩膀道:“这位为什么不坐,认得三宝吗?老是看着那副对联做什么?”

惜时正借此躲闪她的纠缠,不料适得其反,偏是人家要拉着说话,只好回转身找地方坐。可是这屋子里,只有四张椅子,现在只有靠床最近的一张椅子空着,还是坐与不坐呢?要是不坐,也许他们更要取笑,这也只好坐着再说了。自己正待回身坐下去时,那妓女一把将他拉了,笑道:“这是三宝的床,你喜欢,你就先在她**坐下,我去给你把她叫来。”

惜时挣了一个通红的脸,只管向后退着。勉强笑道:“不要闹!不要闹!”

邱九思道:“小梅,你先把三宝叫来!不要和他闹!”

她听了,才放了手掀着帘子,连在房门口嚷了两声“三宝!”

果然来一个妓女,看那样子,她也不过十六七岁,一头漆黑的头发,两边长鬓,直插入耳下,圆圆的一张白面孔,并没有抹着什么脂粉,身上只穿了一件齐平膝盖的黑底小红点的短旗衫,露出一双雪白的线袜子,素中带艳,不像那个叫小梅的,穿了红夹袄紫裤子,那样华丽。

惜时进来之时,原不肯用眼光去正看着她们,现在这个三宝进来了,也不知什么缘故,就连连看了她几眼。那小梅因为三宝进来了,已经走出屋子去,这里只剩三宝一个人了。邱九思站了起来,捞了她一只手,拉到身边站着,笑道:“很对不住,我们占了你的屋子了。”

三宝笑道:“那,不要紧,一来我屋子里没有客,二来诸位又是朋友。”

说毕,抽脱了邱九思的手,在桌子抽屉里,拿出一副扑克牌来,站到桌子边,一张一张抽了出来,伏在桌子上过五关儿。

卓新民看到也就站将起来,伸出一双手,插到桌子上来弄牌,笑道:“我们两个人玩,好不好?”

三宝笑着望了他一望,也没说什么。卓新民道:“再添上三个人,五个人打两牌。”

三宝皱了眉道:“你不要胡闹!让我卜两卦。”

卓新民道:“卜什么卦,打算要找小女婿子吗?我怎么样?”

说着,把一个头直伸到三宝耳朵边来,意思就是想和她亲上一亲。三宝向后退了一步,瞅了他一眼道:“你这人想揩油,也揩得太不管地方了。”

说着,向惜时一努嘴道:“你看这位客人,多么老实。”

邱九思笑道:“这倒有个意思,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要不……”

说到这里,惜时站将起来,向他连连摇手道:“不要胡闹!不要胡闹!”

九思望着惜时,微笑了一笑道:“今天暂且不说吧!”

他说时,三宝将一双眼睛,圆溜溜地只管望着他,好像正等发表下文似的,及至他提到暂且不说吧,似乎有个大大地失望,随着她又站到桌边,默然地抚弄着她的牌去了。

惜时以为三宝大大地失了望,倒替她很难过,就在这个当儿,小梅走了进来,招着手笑道:“到我屋子里去坐吧!快走哇!人家自己要屋子了。”

说着,拉了求新就走,大家也就一齐起身到小梅屋子里来,惜时到她屋子里看时,比较地宽大一些,除了一套白漆桌椅,还有一架玻璃橱子,壁上已不是那种美女画片,另有两个玻璃镜框,装裱了印的风景画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