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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难报美人恩驰怀远道欲烦青鸟使托意微资(2 / 2)

冯姥姥本坐着的,这时突然站了起来,两手一拍大腿道:“你这一提我明白了,是那个穿洋装的江先生吗?你提起了这事,真把我吓着了,现在我还要出冷汗,不知道这位江先生,现在怎么样,事情好吗?”万有在身上掏出三块现洋来,手上拿着,笑嘻嘻地道:“江先生现在不错,他除了问你的好而外,他还寄了三块钱给我,叫我买些东西送你。我拿了钱,也不知道买什么东西好。干脆,我就把钱带来了,你爱什么自己去买什么吧。”

冯姥姥笑着“呵呀”了一声,望后退了一步,向着洋钱拍手一笑道:“这怎样使得,我是待人家一点好处没有,真不好意思花人家的钱。”说时,将右手在衣服上摩擦了几下,这时她虽不笑,然而她满脸的皱纹,一层一层像中国画家画的披麻山皱一样,那一条一条痕内,都充满了笑意。

万有将三块洋钱伸出来,笑道:“姥姥,你留下吧。人家在南方,你不用,老远地,也没有法子退回去。”冯姥姥又把手在衣服上摩擦了两下,笑道:“这么说,我只好收下了。”接着钱,就向袋里一揣。又嚷道:“小二他妈!开水得了没有?给人家客人沏上一壶茶来呀!你看小二他爸爸有烟卷留在家里没有?”那小二妈在里面屋子里答应着,始终也没有出来。

万有心里想着,或者是没有茶叶,这就不必老在这里抵人家的相了。便道:“你不用张罗,我还有一件事要托重你呢。”冯姥姥道:“大哥,你说吧。只要是我能办的。”万有道:“据江先生来信说,这回他逃走,还有个落霞姑娘,对他忙帮大了。他连这姑娘姓什么都没有知道,要答谢人家都答谢不过来。你知道……”冯姥姥道:“哟!你问的是她。她姓什么,连我也不知道。”万有道:“你不是天天和她见面的吗?怎么会不知道?”冯姥姥道:“她姓什么,我看她自己也许不知道呢。再说我们也不天天见面,现在她的东家搬到西城住去了。不过住的地方,我倒是知道,搬过后,我在她东家门口走过一趟。”

万有道:“那姑娘大概很认识字吧?”冯姥姥道:“大概认识几个字,当使女的,认识字又怎么着?”万有笑道:“认识字就好,我们这位江先生,有一封信给她,请你转一转,不知道你哪一天有工夫?”冯姥姥道:“在早几年,一个大姑娘,给人通信,这可是笑话。现在改良的年头儿,这倒也不稀奇了。你说是不是?要不然,说给人传书带信的话,我可不能干。再说这孩子,心眼儿不坏,我就怪可怜她的。可是我又穷得什么似的,烂泥反正糊不上壁。有人能帮着她一点,我也乐意。再说……”

万有听她夹枪带棒,闹上了一阵,底下还有再说,这就没法子可以谈入本文了。因在身上掏出那封信来交给冯姥姥道:“你肯劳驾去送一趟,那就好极了。过了三五天,我来听你的回信。”冯姥姥接了信,拿在手上掂了一掂道:“这信上可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万有道:“这个你放心,那江先生是个规矩人,决不能瞎说八道,要不是那么着,我也不能带来。这儿到西城,路真也不少,不能让你贴车钱。”说着,在身上掏出一小叠铜子票,向冯姥姥手里一塞。冯姥姥笑道:“这真不像话,连车钱还得人家垫上。”万有道:“你别客气,反正这钱,也不要我贴出来。你不要,若是不坐车耽误了事,反为不美。”冯姥姥听他这样说,也就把钱揣到袋里去了。万有见事已妥,就叮嘱再来等回信,告辞走了。

冯姥姥将他送到大门口,便将那叠铜子票取出来,背了身先点了一点数目,共是十二吊,照市价,又合四毛钱,人家这种礼,总算是送得不算薄了。当时关了门走进来,就埋怨道:“小二他妈,来了客,怎么半天也做不出一点开水来?”小二妈道:“你不想想,家里喝白开水两天了。我的袍褂子洗了,大袄子破了两个窟窿,怎么见人?”冯姥姥道:“刚才我们说的话,你听见没有?你瞧这件事能办不能办?”小二妈道:“我那大妹子,真可怜,要是这位真看上了她,咱们做个现成的媒人,让他拿出几百块钱,把她讨了去。”

小二妈说着话,由套房里走出来,她抱着一个黑胖男孩子在怀里,一件蓝布棉袄,除了脖子下两个纽襻儿扣着而外,其余的纽扣,一律敞着,把一个肥白的胸脯,全露在外。那孩子口里衔着一只大乳,还有一只大乳,像一只大布袋似的,在胸面前只管摇摆着不定,冯姥姥道:“我的大奶奶,你这够多么寒蠢!”小二妈笑着将大衣襟在胸前掩了一掩,笑道:“人家正乳着孩子呢,所以刚才我没有出来。听那人说话,好像是还送着礼呢。你这媒不会白做。”

冯姥姥道:“这是咱们娘儿俩自己说话,拦不住你直说。这要是让别人听见,什么话,我们图着钱财,拿纤来了。再说这位江先生是好意,要报答报答人家,像他那样人,倒找不着媳妇,老远地惦记着一个穷丫头。”小二妈道:“现在的年头儿,可别那样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哩!你哪里不行好,真要把他们弄成一对儿,那可是一好两好的事情。就是我,将来也多这么一个大妹子家里做亲戚呢。”

冯姥姥笑骂道:“你是种下麦子,就预备吃打卤面,把话早说完了。小二爸爸回来了,你可别嘴快,又对他说了。他知道了,又得要了钱去,死醉两天。”小二妈道:“这件事,我准不说,我也望你把事情办成功呀。”冯姥姥道:“只要不是这件事,你可就说了。”这一句话,说到小二妈心眼里去了,就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不过冯姥姥知道儿媳决不告诉儿子的,倒在心里放下了一个大疙瘩。

这天过了,到了第二日,小二妈一早地把早饭做得,吃了。将冯姥姥一件干净些的袍褂拿了出来,催着她换上。又将报纸包着插在墙柱子上的一朵红纸花,将纸解开了,亲自给她戴在头上。这就笑道:“现在可以去了,我给你雇车去了。”冯姥姥道:“真怪,这碍着你什么事?要你这么样子上劲?”小二妈笑道:“碍着我什么事?还不是那一句话,哪儿不做好事呢!”

冯姥姥这天真没有打算去找落霞的,让她儿媳催不过,只得带着那封信向西城而来。这时,那赵家搬在西城偏西槐树胡同,恰好和原来的地方,成一个两极端,冯姥姥不是有亲戚在这边去,连地名都会不知道,更不要说来找了。她前些时候,在这里经过,遇到了落霞,她指给大门看了。当时匆匆一看,现在是哪个门楼子,却有点仿佛了。她是坐车子来的,直将这条槐树胡同穿过去了,还记不起是哪一个,于是下了车子,再行走回,走到了胡同当中,自己徘徊着,正想找一个人问问,忽然身后有人连连叫道:“姥姥,你怎么来了?我早就想着你啦。”冯姥姥一回头看时,抢上前一步,拉着她的手道:“落霞姑娘,你好,这久不见,你可瘦了许多了。”落霞微微地摇了一摇头道:“我还胖得了啦!你今天怎么有工夫往这边来?这几天,我正想着你。”冯姥姥道:“你连说两遍想着我,这不是客气话,你有什么事要我办的吗?要不然,也犯不着想我啦。”这句话一问,倒问得落霞发起愣来了。正是:

含情无限缠绵意,只在心虚怯语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