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存道:“事情没有什么变动之时,谁不是抱了这样一种思想。等到事势危急,片刻都不能停留的时候,要想走,来不及了。”
陈老先生说:“是的是的,我和他们商量去。”
他不住地点着头,脚步随了那头点着的数次,匆匆地回家去了。竞存随着送他出门,走出了小胡同口,空****的一条大马路,只有直立的电线杆上,由近及远,望着像一排巨星。灯光下照着的马路,没有一点生物的影子。很久,一辆拉着行李的人力车,有人步行跟着,悄悄地横过马路,穿入对过小胡同里去。在比较远的地方有一块白光,反射到天空上,那是火车站。那里是日本兵已经占领过一个星期的所在,听不到往常的嘈杂声音,也听不到汽笛声,心里觉着冷静的空气里,含着某种严肃的意味。天气又异常地躁热,半空里繁密地排列着星光,没有一丝风,这也让人感到是一种动**前的片时沉寂。但这个片时的寂寞,究竟是延长了,整晚都没有什么动静。
竞存在院子里乘了大半夜的凉,下半夜睡得很熟。咚咚的敲门声把他惊醒,天已大亮,是陈老先生的儿子陈大先生随着小马进来了。竞存看到他脸上满带了惊慌的样子,上身汗衫外面披着一件灰布长衫,纽扣全没有扣,倒愣住了,问道:“有什么事吗?”
大先生道:“不知道呀,我来向张先生借报看。”
竞存不由笑起来,因道:“报哪有这样早?”
大先生道:“不算早了,满街人都在搬家。河北的人搬空了,全拥进了英租界、法租界。街上瞧瞧去。”
他交代了这句话,径自走了。刘妈送着洗脸水来,走出房门,却又回转来,问道:“张先生,咱们今天做饭吗?”
竞存笑道:“别捣乱,何至于连饭都不做,打仗的军队,也带着锅灶走呢,你尽管照常做事。吃完了饭,我送东西到法租界去,趁着今天一天,把重要东西搬完。明天情形和缓,再把木器搬走。不好的话,明天咱们就上南京。”
刘妈脸上泛出了一层笑容,沉思了三五分钟,又皱了眉道:“听说小日本今天还要演习呢。要是他驾着铁甲车冲到河北来,咱们怎样办?”
小马在院子里站着听话呢,鼻子一耸道:“哼,没那么容易,咱们的保安队,全都预备好了,来了就揍他。”
竞存道:“快把书架上的书给我收起来吧,废话什么?”
小马道:“张先生,回头送东西到租界上去,我也跟着去吧。”
刘妈道:“这小子就是那么一张嘴,你这就想躲到租界上去,不回来了。你也得有那造化。”
竞存又忍不住大笑。出去看了一看,果然,今天情形不同了,左右间壁人家,老早地人声嘈杂起来。向门外张望,有两处人家,门口停着大车,纷纷地向车上堆东西,又有人喊着:“怎样今天的报,还没有送来,到大街上去买一份来瞧瞧吧。”
竞存忍耐不住,也莫名其妙地走到门外来站着,邻居进出,老远地看见,老是皱眉问上一句话:“你打算怎样?”
竞存也是照例地回答:“看看情形再说吧。”
这样在门口站了两小时,也没去收拾东西,也没有到胡同口去做什么,直待送报的把报送来了,这颗海阔天空的心,才有了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