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1年1月10日
——当我想画画时,画画是多么困难!
“亲爱的,因为你占据了我的心,你居于我的心中。”
为了使此事对他来说轻而易举——他完全乐意——我的心今夜甘愿为他奉献,以此让他如愿以偿……我在小凳上打盹儿,他开始画画。他在半小时内结束了工作。他给我画了一张头像,他很满意……他非常高兴,喜形于色,满面春风……容貌画得极为精神,内在价值显而易见。我的脸上透露出我的目光。
“他重新侃谈起自己的少年时代……谈他的父亲、母亲……和昂贵的烧柴!”
玛丽日记
1911年3月24日
玛丽:你记事中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纪伯伦:落水得救……那是庭院中的一个喷水池。当时,我玩一个大球,球滚进了水中,我追赶而去,随之落入水池。
人们告诉我:“你落水挨淹时,尚不满两岁半。”
我父亲喜欢我母亲带来的我的哥哥布特勒斯,而且十分喜欢。我并不感到不高兴……父亲爱我的母亲,那纯粹是爱情,而母亲也很尊敬父亲,虽然二人之间几乎谈不上什么互相了解。父亲性情暴躁,庄重威严,而母亲则温柔善良,宽厚仁慈。
父亲常用辛辣词语训斥我,随意认定我的意见是愚蠢、糊涂的。
有一天,父亲在家请客,当时我还是中学生,喜欢作诗,并不时自我欣赏。父亲讨厌我,也讨厌我的诗。
一女士说:“我看过你的诗。”
客人们都像那位女士一样,纷纷说读过我的诗,交口称赞我。
这时,父亲用火辣辣的目光鄙视着我。
当一位先生再三要求我读自己的诗作时,父亲抢口说:“你这么沾沾自喜,我不认为宾客们会欣赏你那些废话。”
在客人们的强烈要求下,我朗读了我的诗。父亲紧接着说:“别空谈饶舌了!”
父亲希望我成为一名律师,母亲则希望我随自己的意愿发展。
纪伯伦沉默片刻,抬眼望着远方。之后,他读了托尔斯泰的一段话,使我的心灵受到震撼;我追求真理,但很少听人读过那样的语句。
我爱他。我俩的心是相通的,没有任何间隔。我决定沿着既定的道路走下去。我想到了结婚,不禁泪水簌簌下落,那本是欢喜与希望之泪……令人苦恼的障碍是我的年龄。想到这里,我感到困惑、为难。他的婚姻应该是他的辉煌事业的开始……哈利勒缺少的是梦想中的爱情。毫无疑问,不久之后,他定会吉星高照。
这种爱情的女主角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个女人——这是必然之事——无论我的损失有多大,我都不会背叛那个不知名者,因为我深深怜惜纪伯伦的天赋之才和未来荣光。
玛丽日记
1911年4月15日
他今天刚一到我这里,我开口便说:
“我有话要说。”
我沉默犹豫片刻,然后说:
“我的心背叛了我的口,我的心责备我的头脑。不过,真理最终会获胜。”
他说:“你多俊,我多丑呀!假若我淌出热泪,你可不要在意……昨夜我哭了一场。”
他焦急地提高声调说:“你哭啦……你哭啦……你哭啦……”随之,把我的手贴在他的胸脯上。
我说:“我决不考虑结婚之事,哪怕我如饥似渴的心灵想结婚。”
他目瞪口呆,我亦瞠目结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我紧接着说:
“我不属于你……我爱你,但我的纯真之爱不允许我毁坏你的前程。”
是的,我的年龄比他大,他还有很长岁月,天命向他伸出了双臂。
纪伯伦哽咽了,继之痛哭失声。我把手帕递给他,他擦着自己的眼泪,喃喃地说:
“一句话……我爱你!”
他扑到我的怀里。
我一阵微醉之后吻了他的手掌,接着捧起他的手掌亲吻,我的泪水打湿了他的手掌——他的手是一颗跳动的心脏。
他在门上喊道:“玛丽,玛丽,你给了我一颗心!”
我感到平安,光明照亮了我的天际。我立即热情地回答他:
“谢谢你,我的主人!”
我多么幸福……我做出了牺牲,然而这牺牲使我们更亲近了!
致纪伯伦
1911年4月28日
我已坐下几分钟。我不住地重述那发自我内心的祈祷词——我虔诚地祈祷上帝支持你,给你源自灿烂艳阳的力量、耐心和信仰及来自上帝的活力。
每一时刻的沉默都会从你那里带给我某种东西……让你接近我,亲近我,就像条条银丝系住我的感官,将我拉向你……于是,看到你正向我身边走来!
玛丽
致纪伯伦
1911年4月29日
一切东西都是那样美……我翻看了你的宝贝,将其中一部分挂在了墙上。
《痛苦的喷泉》,我将它挂在了“玛丽”之地,它像一朵花一样波浪起伏。
《夜下的幽灵》,我将它放在了《公告》旁。
《痛苦的心》,我将之挂在了门口附近,因为它色彩斑斓多变。
请把一切都说出来,千万不要留下一句话。
把你心灵中的一切全部喷吐出来,因为你口里的甜滋唾滴都是香醇美酒。
玛丽
致玛丽
1911年5月×日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我徘徊在大都市的马路上,影子紧跟着我。我用千只眼睛观看,用千只耳朵聆听,从白天一直到黑夜。当我原路折返回到我的房间时,我发现了更多我要注视的东西和更多我要细听的声响。
人在纽约是无休闲可言的。难道我来到大都市是为了寻找休闲!
午后我是在博物馆度过的。那里雄伟壮观,神奇足智,给人阵痛之感。
虽然这座博物馆新近落成,但却是最大的博物馆。
知道你正潜心读《查拉图什特拉如是说》,我非常高兴。我想和你一道通过英文读这本书……尼采是迪奥尼斯的现身。那位巡游于丛林间的超人本是一个万能的实体,他喜欢音乐、舞蹈和享受。
难道我要被迫使用头油吗?有些时候,头发常常碍事,我只得用头油将之拢合!
我将像那些每日清晨往自己头上浇圣油的迦勒底祭司们那样,每天往自己的头发上抹油。
你为何还要寄钱给我?我的钱足够用了,你已给了我许多。
愿上帝为你的慷慨之手祝福!亲爱的,祝你夜晚愉快!
如果你也在这里,我该是多么快乐。
哈利勒
致玛丽
1911年5月3日
我七次诅咒天命,因为它将叙利亚变成了土耳其的一个行省。君王们的权势在七大洋中还在驱赶叙利亚人——这些人鹰及其阴影在这里可以看到。土耳其大使里达帕夏在纽约;在城市,他是一个头脑有病、心灵疲惫的呆板、凝滞之人。但是,他很老道……诱使叙利亚人反对叙利亚人,从中挑拨离间,激起他们相互厌恶与仇视。
今天晚上,我与他在《叙利亚报》总编麦克尔齐勒先生家共进晚餐。我并不知道为什么我被邀去与他交谈。
聪慧的女友,我期盼上帝改善我的状况。
哈利勒
致玛丽
1911年5月×日
致亲爱的女友:
亲爱的,我的心中有诗歌与情感;我的头脑里有忧思与悲伤。
我的心为你歌唱;我的脑海把你想念。
我不希望人们忧愁悲痛……虽然我的心灵痛苦不堪,直到大限降临。
一个瞬息即逝的社会,人太拥挤了,毫无益处。
在麦克尔齐勒家举行的晚会很有情趣,气氛和谐,话语温柔,情调高雅。客人中有美国人,也有叙利亚人。那位大使强作笑颜。我们谈到艺术,大使邀请我到华盛顿去他府上做客……这是土耳其人扫除障碍的手段。
应主人再三要求,我讲了话;但那些话却像投入干草枯枝中的火。
叙利亚真可怜,虽则她的儿女是诗人。虽然我们像天使一样对着她的耳朵唱歌,而她却充耳不闻!
可怜的叙利亚!
爱你的哈利勒
致玛丽
1911年5月5日
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