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内阁签押房,三位阁老坐着发起闷来。
“张天祥案”并不难审!
张天祥光天化日之下带着兵马出关,去了何处?攻打了哪个部落?杀害的是哪些人?人证、物证多得很!只要查一查,真相立刻大白。东厂或许名声不好,可他们是皇家御用特务,办案子还是很有办法的,像这么一个简单的案子,怎么可能完全颠倒黑白,弄出一份和御史、大理寺所报截然相反的揭帖来?
真是咄咄怪事!
现在皇上就指着东厂的揭帖问话,若不理东厂这一套,皇上不答应;若依东厂的揭帖来办,案子办错了,影响可不小。
三人中刘健是首辅,这种时候,大主意还是让他拿吧。李东阳问刘健:“首辅看怎么办?要不就把案子发回重审?”
刘健平时最能决断,可刚才皇帝一味强调“东厂揭帖”,甚至当殿大发脾气,刘健也感觉事情棘手:“这个案子的案卷我看过,主审的大理寺少卿吴一贯是个能臣,把案子审得滴水不漏,就算发回重审,也不会有什么新结果。何况张天祥已死,重审难度更大。”
刘健的意思还是坚持大理寺的判决,只是话说得很软——眼下他也不敢把话说硬喽。
阁老毕竟是阁老,虽然被皇帝的态度吓得心神不定,这三位老先生至少还知道处理国家大事的原则。商量来商量去,眼看天都黑了,刘健到底下了决心:“我看咱们还是据实上奏:案件不必重审,维持大理寺的判决即可。”
刘健能下这个决心也是挺不容易的,另两位阁老也都支持他。谢迁笑着说:“皇上是明理的人,咱们把事儿解释得清楚些,必能劝住皇上吧。”当下就由谢迁执笔,大着胆子拟了个折子送进宫里,上奏天子:此案已经审结,证据确凿,无须重审。
也就片刻工夫,司礼监秉笔王岳进了内阁签押房:“有旨,三位阁老觐见。”
看了三位阁老拟的“维持原判”的折子,朱祐樘心里很不痛快,脸色也就不太好看。见三人进来立刻就问:“几位老先生认为此案不应重审吗?”
依大明的规矩,皇帝尊称阁老重臣为“老先生”,但一句“老先生”并不说明皇帝心里真的尊重阁臣。现在皇帝满脸不快,嘴里这句“老先生”叫得也勉强。三位阁老战战兢兢,刘健的嗓门儿也没有刚才响亮了,硬着头皮奏道:“臣等经过商议,都以为此案是巡按御史奏报上来,又经法司会勘,业已审结,实在没有必要重审。”
朱祐樘冷冷地说:“法司会勘是实情,可此案疑点太多!现在张天祥的叔父张洪屡屡鸣冤,东厂奏报又与大理寺所报不符。据东厂所查,前任御史王献臣单凭一个指挥使的一面之词就上奏此案,吴一贯等人到辽东后也是偏听偏信,并未亲到实地查验就定了张天祥之罪,朕看此案多有不实,应该重审。”
刘健忙说:“此案经法司会审,审案的都是公卿士大夫、正直文官,他们的话应该是可信的。”
唉,正所谓言多语失……
今天在乾清宫里,始终是刘健这个首辅在跟皇上争。想不到争得太急,一个不谨慎,竟把话说到了皇帝的痛处。朱祐樘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你们说文官可信?可现在案子还没结,张天祥已经死在狱里了!这些审案官连被告的命都保不住,还能取信于人吗?”
见朱祐樘气势汹汹地质问首辅,话说得很硬,谢迁忙在一旁说:“此案关系重大,会审官员众多,臣以为应该听从众人之议,一两个人的话怕不能全信。”
哎哟!怎么搞的!一向能言善辩的谢迁竟也把话给说冒失了!这真是:一人急,引得众人急;一语失,引得众语失。
听谢迁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朱祐樘忽地扭过头来,两只眼睛直瞪着谢迁:“一两个人?什么是‘一两个人’?!”
谢迁在这里说的“一两个人”指的当然是东厂密探。可谢迁似乎忘了:东厂本是天子“爪牙”,是皇帝身体的一部分!要从这个角度去想,那么谢迁说“一两个人”,分明暗指皇帝是个“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