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 / 2)

宜畹急着让守仁纳妾,因为在老父亲面前,她这个已经三十岁却不能生养的长男媳妇地位实在尴尬。可守仁心眼儿太实诚,根本没往这上头想。结果在同一件事上,两个人的心思完全不同:王守仁嘴里的“以后”是指很久很久之后的某一个时间,可宜畹认定,守仁说的“以后”指的就是第二天晚上。

这晚守仁忙完了公事回来,见房里特意点了一对大大的红烛,**换了一套崭新的被褥,夫人却不见踪影。正奇怪,杏儿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洗脚水慢慢走过来,把水放在床边,羞得满脸通红,嘴里像蚊子一样叫了声“公子……”,却说不出别的话来。又站了一会儿,大概是下了决心,蹲下身来要给守仁洗脚。

昨晚被送进这个男人房里的时候,杏儿心里特别害怕,还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伤感。可现在她已经把事情想开了。

两年前被父亲一纸文书卖掉的时候,她的命运就不再属于她了。这两年杏儿落在人贩子手里,挨了多少打,受了多少苦,要不是碰上这么个好心的人家儿,也许她现在早已沦落到烟花柳巷里去了。

对杏儿来说,现在这个归宿已经是最好了,她不敢再希求什么了。

再说,自己跟的这个男人性子又善良又和气,人又有学问,长得也不错,又是做官的老爷。年纪虽然稍大些,可至少不是个老头子。尤其昨天晚上自己给送进房里去,居然把他一个大男人吓得落荒而逃,杏儿就从心眼儿里知道了,自己跟的这个男人是个老实人,也是个好人。

一个苦命的丫头,本来连怎么活、怎么死都不敢想,忽然有了这么一个家,能跟这么个老实、善良、有学问的好人一块儿过一辈子,杏儿已经知足了。

如果说昨晚杏儿是无可奈何,那今晚的她是真心实意接受这命运了。

见了这个架势,王守仁当然知道这又是夫人的安排。

说实在的,宜畹安排的这件事让守仁心里挺不痛快。因为王守仁打心眼儿里就没想过要纳妾。可今天不同昨晚,他总不能再逃出房去吧?想了想,与其弄得大家尴尬,不如干脆把话挑明算了。就起身到椅子上坐下,对杏儿说:“先别弄这些,我问你几句话。”

听守仁要跟她“说话”,杏儿只得站起身来,面对这个男人,真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见这小丫头慌手慌脚的样子,守仁心里也有些慌张,脸上挤出个僵硬的笑容,尽量把语气放柔和些:“你家是哪里人?”

“扬州的。”

“怎么离开家了?”

“家乡年年闹水,乡下人都活不下去了,只好逃荒出来。”

“想家人吗?”

半晌,杏儿咬着嘴唇轻轻摇头:“不想……”

这倒是句真话。

被父亲卖掉的时候杏儿就已经下决心不再想念家人了。再说想也没用,已经过去两年了,杏儿和家人早就天各一方,甚至不知道父母兄弟是不是还在一处,如今谁还活着,哪个已经成了路边的饿殍。若是往这上头想,真不如“不想”的好。

可杏儿的话在王守仁听来却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不想念家人呢?”

听守仁话里有些责备的意思,杏儿幽幽地叹了口气,低声说:“想有什么用?他们已经把我卖了。要不是夫人,我现在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

杏儿的身世守仁已经听宜畹约略提过。现在听她说这话,就顺着杏儿的话说:“夫人是个好人。”

从走进房里那一刻,杏儿就像只胆怯的猫儿,一直等着主人来亲近她、安抚她。现在听守仁话里似乎有了几分亲切的暖意,杏儿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笑着说:“是啊,夫人是好人。”偷看守仁一眼,红着脸又加上一句,“公子也是个好人。”

杏儿说这话等于明着告诉守仁:自己一切愿意,让守仁放心。本以为把这话说出来,要跟她说什么“亲近”的话,他要说的是只有男人才会说的又残酷又狠心的傻话:“夫人是好人,以后你在夫人身边,要好好侍候她。”

一听这话,杏儿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