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仁的信送出五天后,二月十七,新任广东布政使邵蒉到了赣州。
听说邵藩台来了,王守仁和广东都指挥副使顾应祥一起亲亲热热地把邵蒉迎进南赣巡抚衙门,就在厅里摆起酒席为邵藩台洗尘。酒过三巡,守仁冲邵蒉笑道:“藩司去广东赴任,却绕道南赣抚慰军民,这一路上真是辛苦了。”
邵蒉笑呵呵地说:“王都堂忠于职守,运筹帷幄,亲冒矢石,克贼制胜,大有斩获,这才是真正的劳苦功高!我只不过走了几步路,有什么劳苦?”
听邵蒉使劲捧着自己,说什么“亲冒矢石”,王守仁肚里暗笑。知道这位广东布政使上任时不惜绕一个大弯子跑到赣州来,无非是在南昌和冀元亨见了面,听说广东兵在南赣打了个败仗,栽了跟头,就到赣州来走一遭。一来仗着自己布政使的身份在王守仁跟前说些好话,替广东方面挽回面子;二来还没上任就跟广东统兵将领拉上关系,对他也有好处。
邵蒉是广东一省总宪,二品大员,王守仁不过是个四品佥都御史,吃了人家的捧,赶忙拱手笑道:“藩司谬赞了。这一战攻破长富村,夺占芦溪、大伞各处贼巢,大败贼寇,擒斩无数,仅少数贼人逃进象湖山,广东、福建两军都立了大功。待破了象湖山,本官就上表替各路参战将士请功。”
广东兵在围歼战的关键时刻打了败仗,让山贼破围而去逃回象湖山,广东都指挥副使顾应祥心里一直挺别扭,现在布政使亲自来替他说话,王守仁也说了客气话,顾应祥觉得心里好过多了。可他毕竟知道自己在前线打的是败仗,心里有愧,就不再提战事,只东拉西扯说些闲话。
见顾应祥不提战场的事,守仁和邵蒉也只字不提,三人喝酒闲谈。酒过三巡,守仁问邵蒉:“藩司这次在赣州可住几日?”
邵蒉正要去广东赴任,只是顺道过来给广东将领掩饰遮丑,现在王守仁给了他面子,一切顺当,就不想多留了:“我下午去军营里看看,明天一早就动身。”
邵蒉急着上任,王守仁也不留他:“大人一心都在公务上,是个公忠体国的臣子,下官也不敢说一个‘留’字了。”转头问顾应祥,“藩司去广东赴任,路上要过象湖山吗?”
顾应祥忙说:“走这条路近些。可现在打仗,不太平,末将觉得藩司大人还是绕道而行更稳当,那边是平路,也好走。”
其实从赣州到广东方向必经象湖山,要是绕道而行就兜了大圈子。顾应祥这么说无非是不愿意让邵蒉接近贼巢,以防不测。
王守仁皱起眉头:“听本地人说这象湖山是入广东的捷径,绕道而行,怕要多走十天的路程吧?”
邵蒉从南昌逆江而上到赣州,本来已经多耽搁了好几天,现在又要绕弯路,在马车里颠簸十天,既误事又受罪,忙说:“还是走近路好。”话说出口又一想,前头刚打了一场恶仗,几千山贼盘踞在当路要冲,自己从贼人眼皮底下走,万一出事怎么办?这么一想觉得还是绕路稳妥,就偷眼看着顾应祥,想让他再把“绕道”的话说一遍,也好就坡下驴,答应绕道。
不等顾应祥说话,王守仁已经把话茬接了过去:“藩司大人专程来劳军,咱们也该尽一份心吧?我看顾都司可以亲点几千兵马,我和你一起把邵大人送到广东省界,你看如何?”
王守仁居然提议带兵护送邵蒉,这话一出,皆大欢喜。
对邵藩台来说,有几千人马护送,路上自然万无一失;对顾应祥来说,亲自领兵把广东布政使送回省界,是个奉承上司的大好机会!立刻说:“王都堂说得有理,末将这就去营中点兵!”邵蒉赶紧说:“哎呀!不合适不合适……”顾应祥根本不听他的,大步流星走出去了。
这天邵蒉到广东军的大营里转了一圈儿,晚上在赣州住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广东都指挥副使顾应祥亲自点起精锐骑兵一千五百人、步兵四千五百名护送邵蒉出城,守仁也骑了匹马一路陪伴,大军浩浩****沿着大道往东南而下。
此时象湖山一带山贼刚刚挨了打,也知道三省官兵还没撤远,加上他们在赣州城里布有眼线,知道这回是南赣巡抚、广东都司亲自护送广东布政使上任,詹师富知道这几个大官不能碰,官军兵马又多,所以象湖山的贼偃旗息鼓,根本不敢下山活动。守仁他们一路上毫无险阻,顺顺当当把邵蒉直送到广东省界,看着他的车马仪仗上了官道,这才收兵回来。
当天夜里,广东军马就地扎营歇息。
眼看一更已过,顾应祥已经睡下了,忽然来了个中军:“都司,王大人请你议事。”顾应祥赶紧穿上衣服赶过来,见守仁已经换上一身戎装,盔甲鲜明,坐在大帐里,尔古挎着刀站在他身后,各路统兵官都被叫了来,在马扎子上坐成两排,一个个都摸不着头脑,不知这位巡抚大人要干什么。
见众将到齐,守仁提高了声音:“今夜大家不要睡了。顾都司,你带一千五百骑兵随本院星夜赶赴象湖山,乘夜登山埋伏!”又对广东指挥使杨懋说:“杨指挥,你带步兵随后跟进,四更以前必须赶到象湖山下,在山路要冲布阵,天明前听号炮响,立刻发起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