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外廷几位阁老把大事议定之后,张永捧着拟就的奏章进慈宁宫来见太后。
人这一生真如梦幻,想当年张太后做皇后的时候,和孝宗皇帝朱祐樘一起生活了十八年,那时候张太后曾经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之一。可丈夫晏驾,儿子做皇帝这十六年来,她又成了世上最不幸的母亲。
当年弘治皇帝温柔专情,虽然贵为天子,却专宠皇后一人,再加上一个聪明可爱的儿子,夫妻三人虽生活在皇宫大内,却比外面的平民过得还要温馨快乐。想不到自己和丈夫一味宠爱儿子,最终养出这么个任性胡为、毫无责任心的人来!自承继大统以来,这十六年间,正德皇帝顽劣不堪,荒**嗜酒,不理朝政,不思进取,独居豹房,宠信奸邪,政昏国乱,天下汹汹,这些事做母亲的想管也管不了。现在儿子才三十出头,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病死了,到最后,连个孙儿也没给她留下。
自从知道皇帝驾崩,张太后一直哭到现在,眼看着司礼监太监来问她“拥立之事”,张太后一颗早已破碎了的心又被狠狠戳了一刀,真是痛不欲生,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见太后哭成这样,张永一声也不敢言语,只能在太后脚边直挺挺地跪着。好半天,张太后总算收了眼泪,缓缓地说:“既然内阁有了成议,就依他们吧。这些事由你去跟外臣们商量,只说哀家信得过他们,一切依祖训处置就是了。”
见太后恩准了,张永忙叩了几个头,站起身来正要退下,张太后忽然说:“你且等等,哀家问你两句。有个叫江彬的,你知道他吗?”
听了这话,张永心里一惊。
张永是宫里的老人儿了,知道这位张太后不同寻常,见识、手段都很厉害。现在太后忽然问他这话,其实内里意思非常清楚。太后早已深恨江彬这贼,只是江彬一直在豹房,被皇帝宠幸,又有兵权,张太后平日动不了他,现在正德皇帝晏驾,迎取兴献王世子进京的事还未办妥,正是一个危险的关头,假若此时让江彬弄起祸来,必将不可收拾,这时候太后用这些话来问张永,分明是要让张永去制裁江彬。
张永心中早有此意。
正德一朝所有奸贼之中,江彬是最邪恶的一个,为祸作恶无不达于极点,张永早就想除掉这个恶贼,可正德皇帝在的时候,张永毫无办法。现在皇帝晏驾了,就算张太后不提处置江彬的事,张永自己也要提!
听太后问出这话,张永赶紧跪在地上:“太后,江彬这个恶贼屡屡招引先帝巡游,做了无数坏事,实是天人共愤!如今此贼手握兵权,威胁社稷,不立刻把他除去,只恐大明江山不稳!”
张太后眯起眼睛盯着张永,仔细看着他的神色,终于相信这个老太监说的是真话,这才缓缓地问:“怎么才能除去此贼?”
张永略想了想:“老奴有这么个主意:捉拿江彬之事太后且不要明示出来,就这两天里找个借口把江彬召进宫来,然后老奴再找个由头把江彬请到司礼监,让他在那儿坐着,此时太后即传懿旨,就在宫里拿下江彬,由东厂看管,然后把江彬的党羽一起拿下。”
张太后既有胆识又有手段,但她这些年深居后宫,不问政事,办起事来多少有些犹豫:“此事当与内阁言明吗?”
张永在司礼监前后混了十多年,经过无数风浪,早就历练出一身办大事的胆气,沉吟了一下:“太后,老奴觉得江彬势力不小,外朝多有他的亲信,就连内廷管事的人中也有他的党羽,而此贼最难治之处在于他掌着京师的军马,所以此事不必与任何人明言,也不可明言,只要把江彬弄到宫里来,那时把宫门一闭,单凭太后一道懿旨,反而容易制他。”
和太后商量了机密大事之后,张永这里请下懿旨,拿出来交给杨廷和。眼看张太后的懿旨也同意拥立兴王世子为帝,与自己的意见一般无二,一向城府极深的杨廷和也忍不住拍案大叫:“天下事定了!”蒋冕、梁储、毛纪也都看了懿旨,个个喜不自禁。连刚才被王琼召集起来闯了内阁的九卿科道官员们也知道了消息,大喜之下,这群人又蜂拥到内阁向几位元辅拱手道贺,人群里只少了一个王琼。
这时候王琼已经不敢再到内阁来了。听说拥立兴王世子的事已定,这个山西小老头儿定下心来,也就没再和别人打招呼,自己悄悄回府去了。
大事已定之后,杨廷和立刻和内阁、司礼监诸人商议,决定即派定国公徐光祚、驸马都尉崔元、内阁元辅梁储、礼部尚书毛澄和司礼监秉笔谷大用带着懿旨到湖广安陆去迎取兴王世子朱厚熜进京。
当日,徐光祚等人即刻离京上路,杨廷和这里随即布置京城九门防务,命太监张永、张忠统军分守皇城四门,武定侯郭勋、安边伯许泰、兵部尚书王宪各选营兵分守京城九门。
见杨廷和如此安排,蒋冕觉得十分意外,悄悄把杨廷和拉到一边:“首辅,分守京畿的人选怕是不妥吧?”
“怎么不妥?”
“张永、张忠都是先帝身边要紧的宦官,平时和江彬等人过从甚密,许泰更是江彬的死党,还有那个兵部尚书王宪,也靠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