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说得王守仁泪如雨下,却不敢哭出声来,强把脸上的泪水抹了两把,笑着说:“儿子如今回来,就一心致仕,以后再也不走了。”
听守仁说要致仕,王华略想了想,点了点头:“伴君如伴虎,你常存一个恬退的心,是对的。古人说‘塞翁得马,焉知非祸’,你若进京得了重用,未必是好,如今以南京兵部尚书致仕,最好,最好。”又把儿子上下看了十几眼,这才说,“别总在我这里了,家里人都去见见,正宪,都见见……”
正说着话,守仁的儿子王正宪已经飞跑进来,抢到守仁面前跪下,高声说:“儿子见过父亲,想死儿子啦!”说着“咚咚咚”地使劲给守仁叩了三个头。
守仁这些年在外面,对家里人时时挂念,现在见正宪这孩子实在可爱,忍不住笑了起来,拉着他的手在身边坐下,上下打量,见正宪长得眉清目秀,双眼灵动异常,心里也很欢喜,正问他:“最近读什么书……”却见诸宜畹从外面慢慢地走了进来。
自守仁去做南赣巡抚,这一走就是五年多,五年里,守仁对夫人朝思暮想,如今一眼看见,忙站起来,可再一细看,真吃了一惊。
宜畹老了。
五年时间说短不算短,说长似乎也不长,可诸宜畹竟已是头发花白,脸孔黄瘦,身上也是瘦骨伶仃的,两只眼睛也没了神采,见了守仁也没有了以前火热缠绵的急切样子,站在门口看着丈夫,脸上竟是一副怯生生的表情,似乎不敢进来。
见了夫人,守仁到底动情,飞步走上前一把拉住宜畹的手,可是看着宜畹的神情,却觉得说不出地陌生,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半晌,宜畹哑着嗓子说了一句:“你到底回来了。”
见过家人,守仁叫人把东西都搬进去安顿起来。杏儿跑前跑后帮着守仁收拾寝室,正宪也在守仁面前说长问短,又有家里新来的管家宝一、宝三,管田庄的添福、添定、添保几个管事,以及来贵、来琐等仆役都过来拜见主人。过了一会儿,表弟王守度也赶来见礼。
到这时候王守仁才知道,这几年自己家里竟是发了财,在外面开了两家绸缎店、一间米店,田地置办了两千余亩,又有几处院落产业租给人住,身家已经非同小可,守仁也觉得高兴。可诸宜畹自打刚才露了一面,也没和守仁说什么话,就悄悄走开,不知哪里去了。
这里正在忙碌着,忽然外面一阵闹动,仆人飞跑进来,告诉守仁:圣旨到了!守仁赶紧出来跪迎。
传旨太监展开黄绫卷轴高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江西反贼剿平,地方安定,各该官员功绩显著,会官集议,王守仁封新建伯,奉天翊卫推诚宣力守正文臣,特进光禄大夫柱国,还兼南京兵部尚书,照旧参赞机务,岁支禄米一千石,三代并妻,一体追封,给与诰券,子孙世世承袭,钦此!”
想不到天恩浩**,竟给了自己如此荣宠,王守仁真有点儿受宠若惊,赶紧叩头领旨,送走了传旨太监,自己飞跑进来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父亲。
听说守仁因为江西平叛之功被封为新建伯,世袭罔替,王华却没有像守仁那样高兴,反而闭上眼睛半晌无言。
王华这位成化辛丑状元公,在性格上和守仁大相径庭,深谋远虑,城府如海,是一个天生做官的材料。如今虽然瘫在**,可他的脑子一点儿也不糊涂,躺在**把王守仁先是得了重用,忽又半途而废,现在却又得封爵这些事前前后后想了好久,这才睁开双眼,却还是刚才说的那句话:“塞翁得马,焉知非祸。”
听父亲仍然是说出这句话来,王守仁一时间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