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博利瓦说着,咂了一大口勺子里黑咖啡色的糖,“我病了。”
“你又说你病了,博利瓦。”奥古斯塔斯说,“要是想今天死,最好先给你自己挖好墓坑。”
博利瓦痛苦地看着他。他一直在发抖,大清早的谈话使他的头也痛了起来。他只说了一句:“要是我挖好墓坑,那可是给你预备的。”
“打算去北边卖牛吗,盘子?”纽特问道,他希望找点儿轻松的话题,把他们的谈话岔开。
“我希望能去。”盘子说。
“真想找把钢锯来锯鸡蛋。”考尔说,“我可见过比这还软的砖头。”
“可不,博利瓦把咖啡粒撒在上面了,”奥古斯塔斯说,“撒的是硬咖啡粒。”
考尔把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鸡蛋吃完,很快地瞥了盘子一眼。盘子又高又瘦,四肢不匀称,但是个好骑手。他们的队伍中如果有五六个像他这样的人,就可以赶上自己的牲畜群北上。他有这个想法已经一年多了,并曾对奥古斯塔斯谈过,可是奥古斯塔斯一笑置之。
“我们年纪太大了,考尔。”他说,“应该记住的事都记不住了。”
“那是你,”考尔说,“我年纪不大。”
一见到盘子,他就又想起了那个主意。他不希望把余生用来挖井和修补畜栏。如果能够弄到一大群牲畜并把它们养好,他们就有条件在丛林地带以北买一大片好地。
“你和什么人签合同了吗?”他问盘子。
“啊,不,我还没签呢。”盘子说,“我想皮尔斯先生会再雇我的,他要是不雇我,别人也会的。”
“我们这儿能给你活儿干。”考尔说。
他的话引起了奥古斯塔斯的注意。“让他干什么?”他问道,“盘子是这一带排名第一的好骑手,他不会乐意在地上干活儿的。你乐意干吗,盘子?”
“老实说,不乐意。”盘子回答道,他眼瞅着队长,看见的却是罗丽娜,“我干活儿一团糟。你有什么打算?”
“听我说,今天夜里我们要去趟墨西哥。”考尔说,“看我们能弄到些什么。我们可以给自己弄一批牲畜,你先等一两天,我们盘算一下。”
“你让马咬疯了。”奥古斯塔斯说,“养一大群牲畜干什么?”
“赶上它们走。”考尔说。
“嘿嘿,也许可以赶上它们去酸菜沟,对吧?”奥古斯塔斯说,“这点儿活儿可不够盘子这样的人干一夏天。”
考尔站起来,把他用过的碟子放到洗碗池里。博利瓦疲倦地离开凳子,拎起水桶。
“狄兹回来就好了。”他说。
狄兹是个黑人,他跟着考尔和奥古斯塔斯的时间与豌豆眼一样长。三天前,他被指派带着一笔存款去圣安东尼奥。这是考尔的惯用战术,因为土匪很少想到黑人身上会有大量钱财。
博利瓦想念狄兹是因为提水是狄兹的活儿。
“他今天上午就回来,你对好表等着他吧。”考尔说道。
“你去对表吧,”奥古斯塔斯说,“我反正不对表。老狄兹也是个人。要是他碰上个黑皮肤女人,他回来之前你的表需要重新拨两三次。他跟我一样,知道有些事情比干活儿重要得多。”
博利瓦瞧着水桶,满肚子的牢骚:“我恨不得用枪把这倒霉的桶打成筛子。”
“你就是坐在桶上都打不着它。”奥古斯塔斯说,“我可见过你开枪。你的枪法还算不上是最坏的——你比杰克·詹尼尔稍强点儿。杰克比任何一个猎牛人破产都快。他就是被牛吞了也打不着牛。”
博利瓦拎着水桶走了,看样子不会马上回来。
这时候盘子正在苦苦思索。他原打算吃过早饭就回马塔戈达(2),他肯定能够在那儿找到工作。很难相信帽子溪牧牛公司会赶牛北上,但是从另一方面说,考尔从不轻易开玩笑。他如果真有这个打算,就一定会干成的。再说还有罗丽娜,要是能和她在一起多待几天,她一定会对他另眼相看。和她在一起确实要花很多钱,而他现在囊空如洗。可是如果他为帽子溪牧牛公司工作的事传出去,也许就能借到些钱。
盘子引以为傲的本领之一是赶马车的技术。他想,罗丽娜整天困在干豆酒吧,假如在孤鸽镇能找到一辆像样的马车,带着她沿河转一转,她一定很高兴。他站起来,把碟子放到洗碗池里。
“队长,你当真打算那么干,我就在这儿等一两天。”盘子说。
考尔已经走到屋后的门廊上,正朝北面的大道望去。这条路穿过丛林区,直通圣安东尼奥。道路笔直,延伸到远方,直至一个溪谷。考尔两眼紧盯着这条路。尽管他离盘子只有几步远,可是好像根本没听见盘子的问话。盘子走了过去,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分散了考尔的注意力。路尽头出现了两个骑马的人,但距离太远,无法辨认他们究竟是谁。有时路上腾升的热浪把两个骑马人的影子晃动成一个。盘子眯起眼睛瞧,仍看不出这两个人有什么特殊之处。然而队长从他们出现起就不再扭头。
“古斯,快来。”考尔说。
奥古斯塔斯正忙着擦碟子上的蜂蜜,这又得多吃上几个烤饼。
“我正吃着呢。”他说,其实不说大家也知道。
“快看看谁来了。”考尔说道,盘子觉得那声音非常柔和。
“要是狄兹回来了,我的表早已对好了等着呢。”奥古斯塔斯说,“反正他准没有换衣裳,一看见他裤子破口子底下露着的黑膝盖,就让我倒胃口。”
“狄兹回来了,不错。”考尔说,“但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是呀,这老光棍儿总想结婚。”奥古斯塔斯说,“我猜他一定碰上我刚才说的黑皮肤女人了。”
“他压根儿没碰见什么女人。”考尔说着,不耐烦起来。
“他碰见的是咱们的一个老朋友。你再不过来,我就去拽你了。”
奥古斯塔斯的饼快吃完了,他不得不用食指把最后一点儿蜂蜜刮起来,反正从手指头滴下来的蜂蜜和抹在发面饼上的一样甜。
“纽特,你知不知道蜂蜜是世界上最纯正的食物?”他说着,站了起来。
关于蜂蜜的价值,纽特听他讲得太多了,因此有关蜂蜜的特点忘掉的也比一般人知道的多。他急急忙忙把碟子放进洗碗池。他比奥古斯塔斯更想知道狄兹到底碰见谁了。
“是的,先生,我也很喜欢蜂蜜。”他赶紧结束了关于蜂蜜的谈话。
奥古斯塔斯跟在这孩子后边,懒洋洋地吸吮着食指。他朝大路看去,想知道考尔到底为什么如此兴奋。两个骑马人更近了,左边那个显然是狄兹,正骑在他们叫作如愿骨的大白马上。另一个骑的是一匹栗色快马,他停了一会儿才认出那个人。那个人好像有点儿歪向马鞍一侧,这个姿势只有一个老相识才有。奥古斯塔斯惊得目瞪口呆,连自己把黏糊糊的手指插进头发里都没有觉察到。
“天啊,伍德罗,”他说,“那不是杰克·斯普恩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