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2)

杰克·斯普恩站在那所低矮的房子门口,看着考尔和狄兹朝马厩走去。在史密斯堡,当他从那家酒吧门口往外看,瞧见那具尸体躺在宽阔的主要街道对面的泥土上时,便盼望着回家。而他现在已到家,才想起考尔情绪不好时多么令人惴惴不安。

“狄兹的裤子可真够呛,不是吗?”他平静地说,“他从前似乎穿得好些。”

奥古斯塔斯咯咯地笑了起来。“他从前穿得更不像样子。”他说,“嘿,那件老羊皮袄他一直穿了十五年。离他三米远,跳蚤都能蹦到你身上来。就是因为那件皮袄,我才叫他在马厩里睡的。除了跳蚤,我什么都不讲究。”

“那件袄呢?”杰克问。

“我把它烧了。”奥古斯塔斯说,“那年夏天趁狄兹和队长出门时烧的。我对他说让一个野牛猎人偷了。狄兹准备去追回那件皮袄,被我拦住了。”

“是啊,是他的皮袄嘛。”杰克说,“这不怪他。”

“得了吧,狄兹用不着它,”奥古斯塔斯说,“这里又不冷。狄兹舍不得它的原因是他穿的时间很长。咱们什么时候找到那件皮袄的,你还记得吗?那次你去了吗?”

“也许去了,可记不清了。”杰克说着,点上了烟。

“是在布拉索斯河边的一间房子里发现的。”奥古斯塔斯说。“我猜皮袄的主人逃跑时嫌它太重才丢下的。它重得像一只大绵羊,所以考尔才把它给了狄兹。咱们中间只有他才壮得能整天穿着它。你不记得了,杰克?就是那次在鬼怪堡山打仗的时候。”

“我只记得打仗,其余的事都有些模糊了。”杰克说,“坐在那里谈论过去,就是你们干的全部事情,可我还年轻,我需要谋生。”

其实,他真正记得的是每次过布拉索斯河时他都战战兢兢的,因为他们总共十一二个人,不能不想着可能会遇见上百个科曼切人或者基奥瓦人。要是他能想个不太丢脸的办法辞去保安队的工作,他当然愿意,但是他毫无办法。他经历了与印第安人的十二次战斗、与土匪的无数次交锋,末了却在安全无比的史密斯堡遇到了麻烦。

既然他回来了,想起玛吉就很自然。她常威胁说他要是离去,她就去死。当然,他认为这不过是说说而已,和所有的女人一样,她们想抓住一个男人不放时就这么说。杰克一路上不断地听到这种话,在圣安东尼奥,在沃斯堡、阿比林、道奇,在奥加拉拉和迈尔斯城……他都听妓女们说过这种假装爱他的话。但是玛吉真的死了,就在他只估计她可能会搬到另一个城市去住的时候死了。

回来后忆起这件事,实在令人伤心,尽管据他所知,比起他来,考尔与她来往更多些。

“杰克,你还没有回答我关于克拉拉的问题呢。”奥古斯塔斯说,“如果你见过她,我很想听听她的情况,虽说我每分钟都会忌妒你。”

“你没必要忌妒。”杰克说,“我只见了她一面,在奥加拉拉的一个铺子外边。浑蛋鲍勃跟她在一起,所以我只是摘了摘帽子,说了声早安。”

“杰克,我敢说你干的肯定要比摘摘帽子大胆得多,也成功得多。”奥古斯塔斯说,“他们在内布拉斯加住,是吗?”

“不错,在北普拉特。”杰克说,“嘿,他是那个地方最大的马贩子,军队的马大部分是从他那里买的。甭管它是什么部队,反正部队需要大批马。我看他快成富翁了。”

“有孩子吗?”奥古斯塔斯问。

“两个姑娘,我想是的。”杰克说,“我听说她的儿子都死了。鲍勃真不够朋友——没请我吃晚饭。”

“连老鲍勃这样的蠢货也知道不让你这号人接近克拉拉。”奥古斯塔斯说,“她好吗?”

“你问克拉拉?”杰克说,“没有从前好看了。”

“我想内布拉斯加的生活一定很苦。”奥古斯塔斯说。

此后有几分钟谁也没有说话。杰克认为奥古斯塔斯提到克拉拉是不怀好意。自从她向他下逐客令并与一个从肯塔基来的蠢马贩子结婚了,他便不再同情她,就连她被奥古斯塔斯夺去也没有给他以任何打击,因为在他与她邂逅之前,奥古斯塔斯已经是她的情人了。

奥古斯塔斯感受到了自己的痛楚——主要是烦恼,因为杰克还能看一眼克拉拉,而他只能靠闲言碎语来了解她。她十六岁时就长得如花似月,令人垂涎,而且精明能干,是一位相当有胆量的姑娘。她的勇气很快就显露出来。一八五六年,那个地区发生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印第安人袭击事件,她的父母均遭杀害。当时她正在圣安东尼奥上学,大袭击一发生,她马上回到奥斯汀,经营父母创办的那间商店。印第安人曾放火烧店,由于某种原因,大火竟没有烧起来。

奥古斯塔斯认为,那年他很可能得到她,但是运气不佳,他已与第二个妻子结婚。等那个妻子死去时,克拉拉已经成长为一个独立意识极强的人,要得到她已非易事。

结果,一件令人无法忍受的事发生了。她不要他,也不要杰克,嫁给了鲍勃·艾伦——一个连进门也要碰脑袋的蠢货。不久他们便北上了,从此以后,奥古斯塔斯一直注意打听她守寡没有——他并不希望克拉拉遇到不幸,但是在印第安人地区贩马是极危险的营生。假如鲍勃突然死去——多数男人都这样死去——他愿成为首先帮助这位寡妇的人。

“那个鲍勃·艾伦真幸运。”他说,“我知道有的马贩子连一年都活不了。”

“得了吧,你自己就是个马贩子。”杰克说,“你们这帮人把自己陷在这儿了。你们早就应该到北方去。北方的机会很多。”

“那倒可能,杰克,可你在北方就只落了个打死一个牙医的结局。”奥古斯塔斯说,“我们至少没有犯这种荒唐罪。”

杰克笑了笑。“有什么喝的吗?”他问道,“你每天只这么干着嗓子坐着吗?”

“他天天都喝醉。”博利瓦突然醒了过来,说道。

奥古斯塔斯站起身来:“咱们出去遛遛。这个人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不喜欢人们在他的厨房里闲待着了。”

他们出来,投身于这炎热的早晨。天已大亮。博利瓦尾随他们出来,顺手捡走一根他放在走廊后面柴堆上的牛皮绳。他俩看着他拿着那根绳子到荆棘丛里去了。

“那个老枪手不够礼貌。”杰克说,“他拿绳子去哪儿?”

“我没问他。”奥古斯塔斯说。他们绕到了冷房,这次没有遇上响尾蛇。一想到中午考尔回来看见他们俩都喝得烂醉会多生气,便心里发笑。他把罐子递给杰克,因为他是客人。杰克拔出塞子,喝了一小口。

“要是能找个阴凉地儿喝酒,可就妙啦!”杰克说,“我看镇上不会有接客女人的,是吧?”

“真是个二流子。”奥古斯塔斯说着,拿起酒罐,“你真那么富有,不想别的,只想干这种事?”

“不管是穷是富,我都想这种事。”杰克说。

他们在冷房的阴凉里背靠土坯蹲了下来,冷房的阴面还挺凉快。奥古斯塔斯觉得没有必要对他提罗丽娜,因为他知道杰克很快就会发现她的,而且也许一周内就能使她爱上他。想到盘子波吉特挑选的时间如此糟糕,他乐了,因为毫无疑问,杰克的回来将使盘子可能得到的机会彻底消失。在赢得女人欢心方面,杰克·斯普恩所向无敌。他那双大眼睛使女人们确信,没有她们他便会丧魂落魄——没有哪个女人舍得让他丧魂落魄。

他俩在冷房旁边蹲着时,那两头猪在房子周围拱来拱去找吃的,然而院子里连只蚱蜢也没有,它们便停下来瞅着奥古斯塔斯。

“到酒吧去。”他说,“没准儿你们会找到大嘴唇的帽子。”

“养猪佬比农民强不到哪儿去。”杰克说,“你和考尔真叫我莫名其妙。我想你们不干保安工作了,至少也得当上个牧牛人。”

“照这么说,我想你现在该经营铁路了。”奥古斯塔斯说,“或者至少开了个窑子。生活无论对你还是对我都够令人失望的。”

“我也许没有发财的命,可我还从来没有和猪猡说过话。”杰克说。他回到了朋友们中间,便开始感到困乏。加上痛痛快快地喝了几口,斗了几句嘴,他便躺了下去,身体尽可能靠冷房近些,以便在阴凉里多待些时候。他抬起罐子又喝了几口。

“考尔怎么会让你这样整天坐着喝个没完?”他问道。

“考尔又不是我的老板,”奥古斯塔斯说,“我喝酒关他什么事?”

杰克朝远处杂草丛生的草场望去。草场上草丛稀落,整块地看上去硬如燧石。热浪腾升如同煤油挥发。他看到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以为是荆棘丛里某种奇怪的褐色动物。仔细一看,原来是那个老墨西哥的光脊背。

“见鬼,不就是拉屎嘛,拿根绳子干什么?”他问,“你们在哪儿找到这个老脏鬼的?”

“我们办了一个福利院,专门收容退休的罪犯。”奥古斯塔斯说,“你如果退休了,就够条件了。”

“妈的,我忘了这个地方这么倒霉。”杰克说,“我敢说要是开蛇肉市场,这里准是发财的好地方。”

说完,他用帽子把脸盖住,没过两分钟便轻轻地打起鼾来。奥古斯塔斯把酒罐送回冷房去。他想,不如趁杰克睡觉时找一趟罗丽娜,一旦她被杰克迷住,他也许会要她停止干那个行当一段时间。

奥古斯塔斯哲理性地审视了眼下的境况——根据经验,一个男人和女人们交往总要受到别人干扰,这是人的一种永存的本性。与之相比,杰克的干扰也就算不了什么了。

他撇下熟睡的杰克,从帽子溪牧牛公司中央走了过去。路过畜栏时,他看见盘子正在辘轳旁往上提刚从新井底下挖的土。考尔在畜群里护理母夜叉。他把它拴到一根木桩上,用鞍毯给它扇风。盘子湿得像刚从饮马槽里爬出来一样。汗水湿透了他的帽圈,甚至把皮带都弄得湿透了。

“盘子,全湿了。”奥古斯塔斯说,“要是那口井挖好了,我就该猜想你准是刚刚掉进去了呢。”

“如果人能喝汗,你就用不着井了。”盘子说。奥古斯塔斯觉得他的口气略带敌意。

“应当这么看,盘子,”奥古斯塔斯说,“你这么干是在天堂里储存食物。”

“天堂个屁。”盘子说。

奥古斯塔斯笑了笑。“瞧,《圣经》上只要求人汗湿到眼眉。”他说,“可你连皮带扣都湿了,足以使你和天使在一起了。”

盘子对此典故置若罔闻。他痛悔自己的愚蠢,竟让自己被拉来干如此不体面的活计。奥古斯塔斯站在一边对他龇牙咧嘴地笑,仿佛世界上再也没有比看见一个人大汗淋漓更可笑的了。

“我该一脚把你踢进那个洞去。”盘子说,“要不是你借给我那两块钱,我现在已经离马塔戈达只剩一半路了。”

奥古斯塔斯走向围栏,去看考尔调理那匹母马。他正要把马鞍装上去。那马已被拴牢,可它仍把眼睛转过来,以便抓住他疏忽的时机。

“你应该把它的眼睛蒙上。”奥古斯塔斯说,“我想你非常明白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