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1 / 2)

天气越来越热,走了一夜的牛群此时行进缓慢、艰难。考尔不得不让一半人在牛群后边轰赶它们前进。他仍决心渡过努埃塞斯河,因为狄兹预报当天晚上还会有暴风雨。

想避开荆棘丛是不可能的,但狄兹带他们往下游方向走了一段,绕过了丛林最稠密的地带。靠近那条河时,他们开始遇到成团的蚊子,它们连人带马一齐叮咬,落满全身,抹掉它们就像抹掉一层厚厚的铁锈一样。大家都尽量把脸遮住,有手套的几个人还戴上了手套。落满了蚊子的马匹很快就踏蹄甩尾,变得不安。蚊虫叮咬着牛的眼睛和鼻子,因而牛群也烦躁地**着。

不一会儿,纽特便全身都是拍蚊子留下的血斑,好像在战斗中负了伤一样。肖恩骑马走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情况并不比他好。肖恩一遇到麻烦就会想家——蚊子是一个大麻烦。

“现在要是能回爱尔兰就好了。”他对纽特说,“要是我知道哪儿有船,我就回去。”他的脸已被蚊子咬得肿起成片的疙瘩。

“进河里就能把蚊子全淹死。”纽特说。这是唯一能使他得到安慰的想法。他一向害怕过河,可那是在碰上蚊子之前。

更糟的是,有一只性情怪僻的红母牛也开始惹他生气,他简直不能忍受。那头母牛有一套捣乱的本领,钻到荆棘丛里便一动也不动,冲它叫喊也无济于事。它待在荆棘丛里看着他,知道自己安全无比。有一次纽特下了马,想在地上吓唬吓唬它,可它居然低下头来威胁他,使他不得不放弃他的办法。

母牛一次又一次地钻进荆棘丛里,纽特则一次又一次地吆喝它,直至把嗓子喊哑了。他不得不停止喊叫,骑马进入荆棘丛,把它赶出来。这时,母牛猛地冲出来,牛角碰得树干啪啪作响。它跑的架势就像要去当群牛之首似的。而当它再次碰见荆棘丛时,便又一次钻了进去。这头牛如此令人恼火,他真想扔下它不管。别的人都在赶牛群,而他好像只赶了这一头红母牛。

由于蚊子的叮咬,纽特对这头牛的拖拉行为更是忍无可忍。它站在荆棘丛里,傻乎乎地瞅着他。它只在不得不动时才动一下,而一旦找到合适的荆棘丛,便又钻了进去。纽特真想掏出枪给它一下,教训教训这个贱货,但他终于尽了最大努力,把这一冒失的想法压了下去。纽特还不曾被单独的一头牲口这么激怒过。然而他既不能开枪,也不能扔下它不管,因为任何一种解决方法都不会使队长满意。他已经喊得声嘶力竭,而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把它从一个又一个荆棘丛里赶出来。

考尔已做好准备——他从潘弗利家买了一头会领头的公牛。那是一头又大又驯良的长角牛,他们叫它老狗。它从来没有去过蒙大拿,但是它曾经数次领着牛群到过马塔戈达湾。考尔估计,这头老牛至少会活到使牛群熟悉长途迁移的生活的时候。

“老狗跟我一个样。”奥古斯塔斯边说边看着盘子将老公牛赶到牛群前边,为过河做准备。

“哪方面一样?”考尔问,“你是说懒吗?”

“我是指成熟和老练。”奥古斯塔斯说,“它不为区区小事而激动。”

“你对什么事也不激动。”考尔说,“除非看见烤饼和娼姐儿。杰克到底想干什么?”他问道。杰克这个人什么忙也帮不上,令他痛心。在当保安队员的年月里,杰克就干过不少令人恼火的事情,但都没有他带着妓女跟着牛群走这件事令人恼火。

“杰克想当杰克呗。”奥古斯塔斯说,“这可是个全日制工作。他需要一个女人帮忙。”

盘子毫不费力地将老狗赶到牛群前边。这群牛大部分是骨瘦如柴、不满周岁的小牛,老公牛的个头儿有它们的两倍那么大。它的角很长,而且不规则地弯着,差不多绞到了一起。

快到河边时,他们来到一片两公里宽的开阔地带。在和牧豆树及查帕拉尔树丛不停地长时间搏斗后能见到这样一块地带,真是一种快慰。这里的草又高又肥。考尔和狄兹骑着马穿过草地去查看渡口。盘子骑着他那匹鬃毛整洁的名叫小胡子的栗色马,一路小跑来到奥古斯塔斯跟前。小胡子是一匹好牧牛马,一双眼睛总盯着牛群,不准任何一头牛溜号。盘子解开套索,对着一棵矮小的牧豆树练习了一会儿套马,还开玩笑地去套一只刚从一具犰狳尸体上飞起来的小虫。

“我看你这么不停地练习,为的是到奥加拉拉套住个女人吧——要是咱们能到那儿。”奥古斯塔斯说。

“我听说在那个城里你不必去套女人。”盘子说,“她们会来套你。”

“离内布拉斯加还远着呢。”奥古斯塔斯说,“到那时,你早就做好让她们套走的准备了,盘子。”

“今天上午大半天你去哪儿了?”盘子问道。他希望奥古斯塔斯能谈点儿关于罗丽娜的事,尽管有关她的事情他并不完全想听,因为这势必牵涉杰克·斯普恩。

“啊,罗丽娜小姐和我喜欢在早晨一块儿喝咖啡。”奥古斯塔斯说。

“但愿坏天气没有使她太受罪。”盘子说。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渴望感,因为他实在想不出有比清晨与罗丽娜一起喝咖啡更美好的事情。

“没有,她挺好。”奥古斯塔斯说,“新鲜空气对她很有好处。”

盘子没再说什么,奥古斯塔斯也决定不再揶揄他。青年人的年轻无知偶尔也会勾起他的怜悯之心。他们对人生的短暂毫无感觉,对生活之局限也一无所知。他们没有意识到,一年又一年会像一周又一周那样消逝,就连爱情也会消逝,否则就会变得乏味。年轻的盘子——一个能干的牛仔——也许不会活着见到奥加拉拉的妓女们,他对罗丽娜的脉脉深情也许是他所能表达的最甜蜜的感情。

看着盘子——他如饥似渴地希望得到罗丽娜,但也许永远不会得到她——奥古斯塔斯想起了自己对克拉拉·艾伦的爱,这爱曾经使他又悲又喜。在她的少女时期,她是那般娇柔、温存,男人只要看她一眼就会沉沦。那时,她的生活虽然并不顺利,但她无时无刻不在笑。尽管她眼里总是熠熠闪光,却时常转喜为怒,并且十分忧伤。这时,无论他怎么说或怎么做,都无法使她开口,甚至连让她看他一眼都办不到。当她与马贩子结婚时,他深深感到他错过了一生中最好的机会。在他们愉快的交往中,无论是在她高兴时还是忧伤时,他都无法碰她一下。这倒不是因为他的妻子碍事,而是因为克拉拉在处理他们之间的关系时,选择了这么一种态度。她爱他的某些方面,而且出于某种目的,她需要他,但他无论怎样使尽浑身解数,不管如何施展手段,哪怕加上他的容貌及练达的处世经验,都丝毫不能改变她的这种态度。

那天,她告诉他,她要与一个从肯塔基来的马贩子结婚。听了这句话,他简直像挨了一记闷棍,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她不慌不忙、简明扼要地告诉他,鲍勃正是她需要的那种人,正是因为这一点,她才要与他结婚。他现在仍能回忆起当时的情景,那还是在奥斯汀,他们俩站在她的小商店前面,她拉着他的手,握了好一阵子。

“那好吧,克拉拉。”他茫然地说,“虽然我认为你这么做不明智,但还是祝你幸福。我会经常去看你的。”

“我要是能应付,你就不必来,古斯。”她说,“十年之内你别理我,十年以后再来看我。”

“为什么要十年?”他不解地问。

克拉拉淡然一笑。她的好情绪向来是短暂的。“啊,我要当妻子了。”她说,“我不想受到像你这样的人的引诱,而一旦我过够了婚后生活,就会想你的。”

奥古斯塔斯一点儿也不明白她的意思。“为什么?”他问,“十年以后就出走吗?到底是为什么?”

“不,”克拉拉说,“我想让我的孩子们认识你,让他们得到你的友谊。”

他猛然发现,他已经耽搁了好几年——从克拉拉在商店前拉着他的手那天到现在,已经过了差不多十六载。他没有怎么留心过时间,但不要紧,这也许只意味着她又多了几个孩子,正等待他去交朋友呢。

“我可以在奥加拉拉歇歇马。”他不由自主地大声说道。

盘子感到莫名其妙。他说:“嗯,你什么时候想停都可以停嘛,古斯。”

奥古斯塔斯为自己将思想暴露出来感到不快。再有,跟着考尔到另一个更荒凉的地方去定居,远不如在离克拉拉近的地方定居有吸引力。克拉拉思维敏捷,还是姑娘的时候就开始阅读各种报纸。他希望能和别人谈论这些年来发生的事件,而考尔对此不感兴趣,豌豆眼这样的人则连什么是事件都搞不清楚。若能定期与一个跟得上时代的女人聊聊天,无疑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当然,过去十六年的边陲生活,也许已经把克拉拉那好奇的棱角磨钝了。

“你识字吗,盘子?”他问。

“嗯,我认识自己的名字。”盘子说,“我识几个字,可还有很多字我不太认识。”

这时,他们看见数百米以外,考尔与狄兹正骑着马沿河分析情况。

“真希望咱们是在过北边的雷德河。”盘子说,“我不喜欢这地方。”

“我倒希望咱们已经到了黄石河。”奥古斯塔斯说,“那样的话,考尔队长也就该满意了。”

他们抵达河边时,以为过这条河再安全不过了。老狗似乎与狄兹挺有缘分,它连停下来喘口气都不肯,紧紧跟着他走下水去。考尔、盘子、奥古斯塔斯、豌豆眼和织针纳尔逊在河的下游一字排开,但牛群似乎只愿意跟在老狗后面走。

河水泥沙含量很大,呈现棕色,水流湍急,但牛只要游上数米便能过去。有两小群牛想打退堂鼓,由于被大部分牛团团围住,所以没有造成严重的威胁。

虽说一切都很顺利,但纽特在他的马游泳时还是有点儿害怕,不由得闭上了眼睛。马游泳的那几秒里,水没了马鞍,再往上的部位没湿。他睁开眼时,已经快游到对岸了。他与一头瘦瘦的长角牛几乎同时登上岸,耗子与这头牛肩并肩,使劲往岸上爬去。

就在纽特回头观望剩下的那部分牛过河时,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传了过来。那叫声令人头皮发麻,吓得他差点儿昏过去。他还没来得及朝叫声传来的方向看上一眼,豌豆眼已经从他身边飞驰而过,队长也紧随其后。他们驱马返回水里时,手中都拿着盘好的绳子。纽特不知道他们拿绳子干什么用。这时,他看见了肖恩。肖恩一声接一声地叫着,声音那么凄厉,纽特直想把耳朵捂住。他看见肖恩几乎要从马上摔下去,还看见他身上和周围有许多咖啡色的东西在扭动。肖恩开始喊叫时,纽特没能弄清那些咖啡色的东西是什么——看上去挺像大蚯蚓。他想了想,才认出它们来。原来那些“大蚯蚓”是一种美洲水生毒蛇——水生噬鱼腹蛇。就在他认出它们的那一刻,奥古斯塔斯和狄兹也紧跟在豌豆眼和队长后面走进了河里。纽特奇怪他们怎么那么快就到了那里,因为惨叫声传来时耗子和那头公牛刚踏上岸,那头牛近在咫尺,纽特连牛角上滴下的水都看得一清二楚。

肖恩落水的一刹那,叫声停止了,代替他叫声的是他那匹马疯狂的嘶鸣。马在水中乱窜,很快便游回了岸边。它在前蹄踏上岸、将身体露出水面时,把身上的三条蛇抖了下来,还有一条从它的脖子上滑了下来。

豌豆眼与队长用手里的绳子猛烈地抽打身体四周。纽特看见肖恩在河下游浮出了水面,但他不再呼喊了。豌豆眼在马上将身子探出很远,去抓肖恩的手臂,但他的马一看见蛇就害怕,豌豆眼抓空了。狄兹也在那里。肖恩再次浮上来时,豌豆眼抓住了他的衣领,不再放手。纽特见肖恩张着嘴巴,已经一声不吭了。狄兹抓住豌豆眼骑的那匹马的鞍辔,使它安静下来,豌豆眼这才设法把手伸到肖恩的胳膊条蛇在河面上游动。盘子波吉特虽然把枪掏了出来,可是眼前的情景吓得他手直发抖,无法开枪。狄兹挥了挥手,让他退回去。突然传来一声枪响——奥古斯塔斯用他的柯尔特枪打死了一条蛇。接着又是两枪,又有两条蛇不见了。这时,队长来到豌豆眼跟前,帮助他扶住肖恩。

没过多久,豌豆眼的马过了深水处,踏上了河床。考尔与狄兹稳住马,豌豆眼抱起肖恩,由狄兹把马牵上了岸。奥古斯塔斯跟在考尔后面也上了岸。牛群还在过河,可是没有人照管它们。伯特、瑞尼兄弟和艾伦·奥布赖恩还在河南岸,他们已无意下水。再往南两公里的开阔地带,篷车和马群刚刚进入视野。

豌豆眼把肖恩交给盘子和狄兹,考尔连忙从马鞍上取下他的雨衣,他们便把肖恩放在雨衣上。肖恩两眼紧闭,身体轻轻地抽搐着。奥古斯塔斯用刀子把他的衬衣割开,看见他身上有八处毒蛇牙印,其中一处在脖子上。

“还没算腿上的呢,”奥古斯塔斯说,“不过也不需要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