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哪,如果说咱们刚出发的时候劫数还未到,现在可算到了。”奥古斯塔斯目送博利瓦离开时说道。他抓住每一个可诅咒的机会不放,少了个做饭的自然是个好机会。
“我看没了大师傅,走不了多远咱们都会食物中毒,”他说,“我盼着杰斯帕头一个中毒。”
“我反正从来不喜欢吃那老家伙做的饭。”杰斯帕说。
“要是你中了毒,就会觉得他做的饭不错。”奥古斯塔斯说。
上午发生的这件事使考尔很沮丧。篷车坏了倒没什么,反正它不过是辆用铁丝扎在一起的破车,使他惋惜的是博利瓦走了。他一旦组织起一队人马,便一个也不想失去,不论什么原因。现在必须有人多干一份活儿,而无论谁来干都不容易干好。博利瓦和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十年,考尔没想过会突然失去他,即便他首次宣布北上时没有想到博利瓦会跟大家一起来。博利瓦是墨西哥人,他即使不想念家庭,也会像那个爱尔兰人一样想念祖国。就在此时此刻,奥布赖恩正为牛群唱思乡曲。歌声使牛群安静下来,却在人们心中激起了乡怨——歌声太悲怆了。
奥古斯塔斯发现考尔面色阴沉地站在一旁。考尔有的时候忧郁、沮丧,每逢这样的时刻,他会被从未说出口的疑虑折磨得一筹莫展。但他从来不在真正的危机时刻愁眉苦脸,危机出现时,考尔反倒精神振奋。他只会为小的事故发愁,比如这辆篷车摔散了。
“大嘴唇也许会做饭。”奥古斯塔斯提出建议,他想以此解开考尔的心结。
大嘴唇找到一块旧口袋布,擦着脸上的泥。“不干。我从来没有学过做饭,只学过吃饭。”他说。
考尔踏镫上马,想摆脱心中的不快。说来说去,人员并没有伤亡,牛群亦安然无恙,博利瓦离开也算不上什么大损失。但他的情绪依然不高,两条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你试着让那些骡子驮上东西。”他对豌豆眼说。
“咱们没准儿可以做一辆两轮篷车,”豌豆眼说,“车的前半部分没怎么坏,只是后半部分彻底坏了。”
“妈的,豌豆眼,就你聪明,想出这么个招儿来。”奥古斯塔斯说。
“我看我还是去趟圣安东尼奥。”考尔说,“去雇个厨子,再买辆车。”
“好,我跟你去。”奥古斯塔斯说。
“你去干什么?”考尔问道。
“帮你找大师傅啊,”奥古斯塔斯说,“你饿极了能吃火炉盖子,我可要吃得好些。在你决定雇谁以前,我先考一考他。”
“我看没什么必要,反正在咱们营地,怎么也做不出比炉盖更松软的饭食来。”杰斯帕说。他对伙食的质量感到十分失望。
“可别再找个煮蛇肉的人来,”他警告说,“要是再让我吃蛇,我可要有所表示了。”
“你少吓唬人吧,杰斯帕。”奥古斯塔斯说,“你要是辞职不干,连往哪儿去都不知道。别的不说,连条河你都过不去。”
“你不要老提他那件事。”他俩骑了一段路之后,考尔说道。杰斯帕怕过河的事是开不得玩笑的。考尔知道有不少成年人就是怕过河,所以每次过河都要把他们打晕送过去。胆怯的人还容易惊慌失措,扰乱牲口群。一般情况下,杰斯帕·范特干活儿还不错,经常提及他怕水的毛病不会有任何好处。
在去圣安东尼奥的路上,他们经过了两个居民点——顶多有一所教堂和几间小店,但总算是居民点,而且两处相距不足二十公里。
“你瞧,”奥古斯塔斯说,“那些混账的人到处建城市。这都是咱们的过错,你知道吗?”
“不是咱们的错,也不关咱们的事。”考尔说,“人们愿意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
“当然是咱们的错啦,因为是咱们赶走了印第安人,吊死了可爱的土匪们。”奥古斯塔斯说,“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咱们从前干的一切都错了吗?要站在大自然的角度看待这个问题。蛇多了,你就不会受老鼠和虫子的害。依我看,印第安人和土匪就和蛇一样,要是不把他们消灭,你就不会老是碰见这些浑蛋居民点。”
“你不一定非到居民点来不可嘛。”考尔说,“居民点有什么不好?”
“我要是喜欢文明,就留在田纳西靠写诗过日子了。”奥古斯塔斯说,“我和你的工作干得太好了。是咱们首先杀死了大部分使这块土地变得可爱的人。”
考尔没有搭腔。这是奥古斯塔斯的拿手话题,要是给他机会,他能一连说上几个小时。他的话当然是胡说八道,任何有正常思维的人也不会同意让印第安人或者土匪卷土重来。奥古斯塔斯的思维是否正常,实在让人怀疑。
“考尔,你应该结婚,生他七八个孩子。”奥古斯塔斯说道。若是一个话题谈不起来,他就立即转移到别的上面去。考尔的心情还没有好多少,情绪低落时他很难开口。
“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想。”考尔说,“不知道杰克怎么样了。”
“啊,杰克正磨磨蹭蹭地走着呢,可能想打牌了。”奥古斯塔斯说。
“他应该把那个姑娘扔下,到咱们这里来。”考尔说。
“你没听见我在说什么,”奥古斯塔斯说,“我在解释你为什么应该结婚。你要是有一帮孩子,那你想什么时候当头儿就可以当,你有一支现成的队伍。这么一来,就占住了你的心,不会老生闷气了。”
“没准儿结婚比听你讲话更糟糕呢。”考尔说,“恐怕这还不足以说明问题。”
傍晚时分,他们经过了一座旧教堂,来到圣安东尼奥。一个身穿褐色上衣的墨西哥男孩赶着一小群山羊进了城。
“咱们可能需要带几只山羊去蒙大拿。”奥古斯塔斯说,“山羊的咩咩叫可比你的牛群叫唤悦耳得多。它们正好和爱尔兰人做伴,咱们也就能多举办几场音乐会了。”
“我更想买一辆大篷车。”考尔说。
幸运的是,他们没费什么周折便在河北的一家车马店里买到一辆车,但还需要买两头骡子把车拉回去。幸而骡子不贵,二十块钱一头。开车马店的大个子德国人还额外送给他们一套马具。
奥古斯塔斯主动提出赶车回去,但条件是先让他喝一顿。他已经多年没来圣安东尼奥了,这里新建的鳞次栉比的建筑使他感到格外兴奋。
“嘿,这地方要是不停地发展下去,不久就能赶上新奥尔良。”他说,“十年前咱们要是在这里开间理发店,到这会儿也发了大财。”
在那条主要的大街上有一家规模相当大的酒吧,当保安队员时他们常常光顾这里。酒吧的名字叫鹿角,因为老板有用鹿角当衣帽架的嗜好。老板名叫威利·蒙哥马利,曾经是奥古斯塔斯的挚友。考尔认为他不是个赌牌的行家,即使是,也只是个谨小慎微的行家。
“我估计威利看见咱们一定很高兴,至少会请咱们吃顿饭。”他们慢慢向酒吧骑去时,奥古斯塔斯说,“要是他生意好,没准儿会免费给我找个娼姐儿。”
然而,他们走进去之后没有看见威利,其他人也一个都不认识。刚进门时,一个头发油亮、打着细领结的侍者看了他们一眼,却一点儿没有招待他们的意思。他一边用小白毛巾擦玻璃杯,一边把它们逐个小心地摆到柜子里。酒吧里很空,只有几个人在打牌。
在一边耐心等待跑堂儿的过来侍候可不是奥古斯塔斯的脾气。“劳驾给我来杯威士忌,给我的伙伴也来一杯。”
那个侍者头也不回,擦完手里的杯子才说:“没有威士忌了,二位。来点儿麦酒或别的酒吧。”
“麦酒也行,只是要快点儿。”奥古斯塔斯尽量礼貌地说。
侍者仍旧爱搭不理,但他到底送过来两只玻璃杯,然后又慢条斯理地取来一瓶酒。
“你们他妈的这些牛仔进来以前应该先把身上的土掸一掸,”他趾高气扬地瞥了他们一眼,“你们就是不带沙土进来,我们这儿的也够多了。酒钱两块。”
奥古斯塔斯往柜台上扔了一枚十块的金币,侍者伸手拿钱的时候,奥古斯塔斯突然探过身去一把抓住他的头,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奥古斯塔斯就把他的头往柜台上撞去,随后迅速地掏出了他那支大柯尔特手枪。侍者抬起头时,血从鼻孔里涌了出来,流到白衬衫上。就在这工夫,他发现自己正面对一把大手枪。
“除了酒,我们还想受点儿尊重。”他说,“我是麦克克里队长,这位是考尔队长。你扭过头去就会瞧见我们年轻时候的照片。我们最不能忍受的事情也包括你这种懒懒散散的招待。威利会雇你这种好吃懒做的年轻人干活儿,真奇怪。”
那几个打牌的人兴致勃勃地看着这一切,侍者则因鼻子突然出血而惊得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用手里的毛巾捂住血流如注的鼻子。奥古斯塔斯若无其事地绕到柜台里取他提到的那张照片。照片镶在镜框里,由三四个葡萄酒瓶支着。他把照片放在柜台上,拿过一个侍者刚擦干净的玻璃杯,漫不经心地把它朝那几个打牌人的上空扔去,紧跟着,他那支柯尔特手枪的轰鸣声便响起来了。
考尔转过头来,正好看见那个杯子被打得粉碎。奥古斯塔斯一向是个非同凡响的神枪手,见他技艺不减当年,确实令人高兴。牌友们慌忙找地方躲了起来,只有一个头戴大帽子的胖子例外。考尔仔细看了看,想起了他。他叫内德·蒂姆,是个久经沙场的赌棍,一个朝他飞过去的玻璃杯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当碎玻璃片落地时,内德·蒂姆不慌不忙地摘下帽子,吹去帽檐上的碎玻璃渣。
“嘿,得克萨斯保安队员又回城了。”他说,“你好哇,古斯。下次要是碰见马戏团,我就去问问他们要不要表演绝技的枪手。”
“哈,内德,是你呀?”奥古斯塔斯说,“我的眼睛不行了。我要是早认出你来,就会省下杯子而打你的帽子。这些年你在哪儿混日子?”
内德·蒂姆还没来得及答话,一个身穿黑上衣的人从酒吧后面的楼梯上跑了下来。他的年纪并不比那个侍者大。
“内德,出什么事了?”那人问道。他小心翼翼地站到牌桌旁边,奥古斯塔斯手里还握着手枪。
“啊,没事,约翰尼。”内德说,“麦克克里队长和考尔队长路过这里,麦克克里队长给大家露了两手,就这么回事。”
“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那个侍者高声叫道,“那个老王八蛋把我的鼻子都打破了。”
奥古斯塔斯做了个既潇洒又优雅的动作,来到柜台前。他用枪筒在侍者耳朵上方敲了一下。仅这么一下,那侍者便滑进了柜台sp;“你为什么打他?”黑衣人问。他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震惊。考尔瞥了他一眼,判断此人不会构成什么威胁,便呷着酒走开,让奥古斯塔斯自己表演。
“没想到你还来问我为什么,”奥古斯塔斯说着,将手枪放进枪套里,“你听见他骂我了,这个城里的人就习惯这个,我可不习惯。再说他是个好吃懒做的家伙,也该揍他一下。这家店是你的?你是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