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特、瑞尼兄弟与豌豆眼是第二天下午进城的,头一批人三三两两回来时那副可怕的模样丝毫没有使他们气馁。杰斯帕在马上一路呕吐回来,身体垮得连马都下不来,也不会弯腰了。
“你太可怜了。”杰斯帕回来时,波·坎波严肃地对他说,“我对你说过会落这么个结果的,现在钱花光了还不算,你还要受苦。”
杰斯帕对此未置可否。
织针纳尔逊和稀汤第二拨儿回来,与杰斯帕没有什么两样,但他们的马还算干净。
“前边不再有城市可太好了,”织针下马时说道,“要是再有城市,我可就活不了啦!”
“如果这就是内布拉斯加最大的好处,我可再也不敢领教了。”稀汤说。
听了所有回来人的报告,波·坎波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所以不愿意让奥古斯塔斯借篷车用。
“城里净是贼,”他争辩着说,“别让人把车偷走了。”
“我在里面坐着,要偷连我一块儿偷就是了,”奥古斯塔斯说,“我倒想看看谁有这种本事。”
他答应让大嘴唇坐车进城,大嘴唇很思念他在家乡时干的老行当,希望这一次到城里至少能听听钢琴的声音。
考尔也决定骑马进城帮着购买些给养。他想到一张购物清单,但由于波·坎波正在气头上,他的不合作态度使事情不能一下子决定下来。
“夏天到了,”波说,“用不着什么东西。买一个大水桶,从河里装些水,快到干旱地带了。”
“你怎么知道快到干旱地带了?”奥古斯塔斯问。
“反正会到的,”波·坎波说,“要是不走运,很可能要喝马血了。”
“我昨天晚上喝的怕就是马血吧,”杰斯帕说,“我从来没有在马背上那么恶心地吐过呢。”
纽特和其他几个小孩子急忙往城里赶,将豌豆眼远远抛在了后面,但等他们真的来到城里,又不知道首先该干什么。有那么一两个小时,他们只是在长长的街道上走来走去,观望过往行人。长期以来,他们没有在房子里面待过,乍要进去倒觉得不好意思。他们朝一家五金店的橱窗看了看,但没有进去。街道本身就够热闹了,能看见许多士兵、赶车的人,甚至有几个印第安人。他们没有看见妓女,街上的那几个女人都是买东西的主妇。
城里当然到处都是酒吧,但一开始这几个孩子吓得哪一家也不敢问津,因为他们年龄小,里面的人们肯定会看着他们。再说他们又没有钱买酒喝,手头仅有的那一点儿钱还要留着给妓女呢——至少这是他们几个人的打算。第四次或者第五次路过那家大百货公司的时候,他们的打算动摇了,便都溜了进去,以期一睹那琳琅满目的商品。他们仔细地看着那些枪支——野牛猎枪、枪筒发蓝的长筒手枪,都是他们的财力远不及的。出来时他们手里唯一的东西只是一袋薄荷糖。因为他们几个月来头一次尝到糖的滋味,所以感到格外好吃。他们坐在阴凉里,一口气将那袋糖吃了个精光。
“要是队长肯装一车这种糖就好了。”本·瑞尼说着,机会就来了,因为奥古斯塔斯刚把马车赶到杂货店,队长骑着母夜叉走在篷车旁边。
“别做好梦了,他才不让咱们装一车糖呢。”吉米·瑞尼说。不管怎么说,由于有了经验,他们便回到那家百货公司,又买了两袋糖。
“咱们省下一袋,到蒙大拿再吃吧,”纽特说,“一路上可能再也没有城市了。”然而他的这一警告犹如石沉大海,皮特·斯佩特尔和另外两个人把他们那份糖嚼得一块也没有剩下。
“咱们问问他妓院在哪儿,”本建议,“恐怕咱们自己一个也找不到。”
他们在车马店那里赶上了盘子。他不太高兴,但至少走起路来还算稳当,就这一点而言,他比已经回营地的那几位强得多。
“你们这些娃娃来城里干啥?”他问道。
“我们要找妓女。”本说。
“绕到那家酒吧后面去,”盘子说,“那里有很多。”
盘子现在骑的是一匹名叫白糖的漂亮的小母马,就性情来说,它与母夜叉正相反。它几乎就像只驯养的小动物,盘子能从自己的盘子里拿些吃的,用手喂它。他说这匹马是他见过的马里眼神最好的。每一次牛群狂乱奔跑的时候,它都没有往坑里踩过。
他十分钟爱它,每次为它备鞍之前总要为它刷刷毛,为此他的鞍袋里专门备有一把小刷子。
“她们要多少钱?”吉米·瑞尼问道。他指的是妓女。想到有些妓女就离他们几步远,他们都有些紧张。
“那取决于你想在楼上待多久。”盘子说,“我看见一个挺好的,叫玛利,可是她们并不都像她一样。有一个人们管她叫小母野牛的,要是没有人给我一个月的工钱,我就不会盘算着去找她,可我想她会接你们这样的小孩子。头一次出来可不要指望得到上等招待。”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从街上走过来一队士兵,一共六个人,为首的是大个子侦察兵狄克逊。
“那些兵又来了。”纽特说。
盘子连看都不看他们。“其余的人准是走丢了。”他已经刷好了马,正要备鞍时,那几个士兵朝他们这里冲了过来。
纽特很紧张,他意识到要与这些士兵发生纠纷了。他看了一眼队长和古斯先生,他们正往篷车上装一个大水桶,显然他们采纳了波·坎波的建议。
纽特觉得狄克逊的个头儿大得可怕。他骑着那匹黑色的阉马一直到了盘子身边才停下。盘子极其冷静,根本不去理会他,而是将马鞍放到了马背上。
“那匹母驹多少钱?”狄克逊问道,“它倒长得像模像样的。”
“不卖。”盘子说完,便伸手下去拉马勒子。
就在他弯腰的工夫,狄克逊探过身子朝他的脖子后边吐了一大口烟草汁。烟草汁吐在盘子的头发旁边,顺着他那件大衬衫的领子往下淌。
盘子直起腰来,用手摸了摸脖子,当他发现是烟草汁的时候,脸都气红了。
“你们这些浑蛋牛仔就那么喜欢你们的马,”狄克逊说,“听你们说不卖马都听烦了。”
“这匹马就是他妈的不卖,等我收拾了你,你就别想再骑马了。”盘子简直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我可不能让别人吐完了我扭头就走。”
狄克逊又吐了一口。这次因为盘子面对着他,烟草汁正好吐在他的前胸上。狄克逊和士兵们见状,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是你自己下来呢,还是要我把你从你骑的那匹骨头架子上揪下来?”盘子看着大个子的眼睛说。
“呀哈,瞧你那副(上尸下从)包样儿。”狄克逊狞笑着说。他又朝盘子吐了一口,盘子借低头躲过烟草汁的工夫,猛地朝那个人扑了过去。他本打算把那个侦察兵从马的另一侧推下去,但是狄克逊不仅强壮,而且还很灵巧。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支长筒手枪,在盘子与他扭打的时候,他就像使棒子一样用枪把在盘子头部狠狠地击了两下。
盘子一声没吭就顺着狄克逊的马肚子瘫倒下去,脸朝上躺在了地上。纽特万分惊慌。血从盘子耳边的大裂口往外涌,浸湿了他的黑头发。他的帽子也掉在了地上,纽特把它捡起来,但不知如何是好。
狄克逊把枪装回枪套,又朝盘子吐了一口,便去抓那匹小母驹的马勒子。他探下身,解开马肚带后,将盘子的马鞍扔到地上。
“我叫你顶嘴,放牛的,”他说,又看了看那几个孩子,“他醒来后,可以往美国陆军部队寄账单讨这匹马的钱——如果他还记得有过一匹母马。”
纽特简直要急死了。他眼看着盘子挨了两手枪把,知道盘子肯定死了。事情发生得如此快,本·瑞尼的手还在那个糖袋子里,来不及抽出来。
纽特只知道绝不能让那个人把盘子的马牵走。狄克逊转身要走的时候,纽特一把攥住马嚼子不放手。白糖由于被朝两个不同的方向拉,便向后退,几乎将纽特拽倒在地上,可他仍抓住不放。
狄克逊猛地拉了一下马,想使纽特松手,然而纽特死活不松手。
“妈的,这帮牛仔都这么讨厌,”狄克逊说,“连这小崽子也一个样儿。”
狄克逊身边那个士兵的马鞍角上挂着一根短柄生牛皮鞭,他伸手抄过鞭子,二话不说便骑到盘子的母马身边,朝纽特抽去。
皮特·斯佩特尔的脸都气青了,他飞身跃过去抓鞭子,但狄克逊反手一击,皮特便倒下了,鼻子流血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