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1 / 2)

考尔告诉莫布利医生,奥古斯塔斯想把自己的尸体运回得克萨斯下葬,小个子医生听后仅仅置之一笑。

“人们都有自己离奇古怪的想法,”他说,“你的朋友是个精神不正常的病人,如果他还活着,我想我们准会吵起来。”

“我想会的,”考尔说,“但是我要满足他的愿望。”

“咱们可以把他放在木炭和盐里,”医生说,“大概要用一两桶盐,幸好有个产天然盐的地方离这儿不远。”

“可能需要保存一个冬天,”考尔说,“有什么地方能让我把他存起来吗?”

“我放马具的小棚子就挺好,”医生说,“空气很流通。越凉的地方就能保存得越好。你想要他的另一条腿吗?”

“要,在哪儿?”考尔惊奇地问道。

“啊,保存着呢,”医生说,“他那个怪僻劲儿,很可能会要我把它再缝上去。腿已经烂了。”

考尔出门后,沿着空空的街道来到车马店。医生劝他去休息,并答应替他找个殡仪人员。

母夜叉就寄养在这里。他进门时,母夜叉抬起了头。他情不自禁地想给它备上鞍鞯,骑到荒郊去,但是疲劳压倒了他。他将铺盖卷儿扔到草上便躺下来,但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后悔自己没有为救奥古斯塔斯做出更大的努力。他应该解除他的武装,迫使他把另一条腿也截掉。当然,奥古斯塔斯有可能朝他开枪,但他认为冒险也是值得的。

他好像只打了个盹儿,阳光便照进了车马店。考尔并不欢迎这新的一天,他满脑子想的似乎都是错误,错误与死亡。他的老保安队伙伴们差不多都已与他诀别,那么多人里只剩下豌豆眼。杰克死在堪萨斯,狄兹死在怀俄明,奥古斯塔斯死在蒙大拿。

一位名叫吉尔的老人拥有这家车马店。他有风湿病,走起路来既慢又瘸,然而他为人很善良。他长着粗糙的胡子,一只眼有白内障。考尔刚醒了一会儿,他就一瘸一跛地进来了。

“我看你需要一口棺材吧,”老人说,“去找乔·威顿赫默,他会给你打口好棺材。”

“一定要结实。”考尔说。

“我知道。”老人说,“城里人今天都在嚷嚷这件事,说那个人想让人家把自己一直拉到得克萨斯去埋。”

“他认为那是他的家。”考尔说。他知道没有必要提野餐的事。

“我的态度是,如果他能找到人把他送回去,为什么不呢?”老人说,“要是我有办法,我还想埋在佐治亚呢,可是去佐治亚太远,没有人送我,所以我只好埋在这么冷的地方。”他又说,“我不喜欢寒冷。当然,他们说你死后气温就不再影响你了,可谁知道是真是假?”

“不知道。”考尔说。

“人们都有想法,想法只能是想法。”老人嘟囔着,“如果有人走了又回来,他的想法我才肯信呢。”

老人给母夜叉添了些干草料。他站在那里看它吃草,母夜叉扭头便咬,老人连忙倒退了两步,险些绊倒在他的长柄杈上。

“该死,它真不识好歹,”他说,“像条蛇一样凶地咬过来了,我刚刚喂饱它。典型的雌性。我老婆就和它一模一样,干过上百次这种事。我把她埋在密苏里了,那儿很暖和。”

考尔找到那个木匠,订了一口棺材,然后从一个五金店的醉汉那里借了一辆车和牲口,还有一把大铁锨。他刚发现迈尔斯城的人似乎昼夜不停地喝酒,天亮的时候,半座城的人都醉醺醺的。

“盐滩在北边大约十公里的地方,”五金店的那个人说,“顺着野兽走的路就能找到。”

的确如此。几只羚羊正在盐滩上吃盐。他还见到了野牛和角鹿的蹄印。他装车时出了一身汗。

他回到城里的时候,那个殡仪员已经将奥古斯塔斯的遗体整理好了。那个人个子很高,有颤抖病,他全身抖动,即使站着不动也在抖。“这是一种神经的毛病,”他说,“我年轻的时候就得了,一直到现在。往你朋友身上多加了些水,因为我知道他还要在地面上停留很久。”

“是的,一直到明年夏天。”考尔说。

“不知道他想怎么处理。”那个殡仪员说,“他如果不是个人,你就可以用烟把他熏了,像火腿一样。”

“我要用盐和木炭。”考尔说。

棺材做成后,考尔买了一块上好的大围巾,盖在奥古斯塔斯脸上。莫布利医生把奥古斯塔斯截去的那条腿也拿了来。他把那条腿用粗麻布裹上,浸在福尔马林溶液里,以防散发出恶臭气味。一个酒吧侍者和铁匠帮着把木炭摆放在里面。虽然大家都干得很轻松,但是考尔觉得让大家干这种事很过意不去。他们把奥古斯塔斯用木炭盖严,又用盐把棺材填满,一直填到棺材口,再扣上棺盖,钉好。考尔把剩下的盐给了五金店的那个醉汉,算作借用篷车的酬谢。他们抬着棺材来到医生的马具棚,把它放在两只大空桶上面。

“这样就很好,”莫布利医生说,“让他在这里待着吧,如果你变了主意,不打算去了,我们就把他埋掉。他在这里会有很多伴儿的。我们在坟场的人比城里的人还多呢。”

考尔不喜欢医生给他的暗示。他严肃地看着医生,说:“我为什么要变主意?”

医生在奥古斯塔斯入殓的过程中始终拿着个威士忌瓶子喝酒,已经快醉了。“快死的人都糊涂。”他说,“他们忘了,他们已经不能活着享受他们叫人家为他们办的事。人们做出种种许诺,可是当他们意识到他们的许诺是对一个死人做的,心里往往会感到不舒服,接着就忘得一干二净。这就是人性。”

“人家说我根本没有人性。”考尔说,“我该给你多少钱?”

“不用给了,”医生说,“刚死去的那个人自己给过钱了。”

“我春天来取他。”考尔说。

他回到车马店时,发现那个老人吉尔正拿着一个罐子喝酒,喝的时候用一根指头抠住罐子鼻儿,高仰着头。他坐在一辆手推车上,长柄杈横放在大腿上,两眼直瞪着母夜叉。

“下次来的时候,干吗不捉只灰熊骑来?”吉尔说,“我宁可圈一只灰熊也不要这匹母马。”

“它咬你了,还是怎么回事?”

“没咬,它正在打发时间。”老人说,“把它牵走吧,让我放松一下。我好几年没有这么早就醉了,主要就是因为它在这儿。”

“我们这就走。”考尔说。

“我说,你为什么要骑这么个家伙?”考尔备好马,老人说道。

“因为当我骑到了它背上,就喜欢在它背上骑着。”考尔说。

老人并不服气。“那么但愿你死了以后就喜欢死着。”他说,“我敢说它比眼镜蛇还可怕。”

“我敢说你的话太多了。”考尔说。他对迈尔斯城已越来越不感兴趣。

他找到老捕兽人休·奥尔德时,他正在一家杂货店外坐着。天空阴云沉沉,地上寒风阵阵。尽管前一天还很热,但此刻的风已经带点儿冬天的气息了。考尔知道,冬季已为期不远,可是他手下人的装备实在可怜。

“你会赶车吗?”他问老休。

“会,别人怎么抽骡子,我也怎么抽。”老休说。

考尔购置了些越冬用品,不仅有大衣、套靴和手套,还有建筑材料。他设法租到了他用来运盐的篷车,答应在可能的时候归还。

“你是个闲不住的人哪,”老休说,“你去吧,我赶车慢慢走,在马瑟尔谢尔河以北见你。”

考尔朝牛群骑去,走得相当慢。下午,他在一条小溪边坐了几个小时。若在平时,他总为不能及时赶回伙计们中间感到内疚,然而奥古斯塔斯的死改变了他的态度。他本没有指望自己能活过奥古斯塔斯,可是现在奥古斯塔斯已先他而去,这么一来,情况就迥然不同了。奥古斯塔斯一向很走运,人人都这么说,他自己也这么说。问题是奥古斯塔斯的运气枯竭了,杰克的枯竭了,狄兹的也枯竭了。他们两人的死虽说出乎意料,且异常悲惨,但他确信他们死了。他亲眼看见他们死去。既然相信他们已经死去,也就把他们置于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