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2 / 2)

路口有些风冷,把发丝吹乱在脸上,他去抚,掌心一把摸到自己半张脸横七竖八的疤痕。

适才在西凉营帐,他就是顶着这样一张满月过后异常疤痕遍布有碍观瞻的脸,在燕王面前大肆吃鱼、吃肉、喝汤。

倒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在燕王面前,好像每一次都最狼狈、最难看、最不像样的样子,指点江山、吃吃喝喝。

没有面具,没有遮挡,没有矫饰,没有掩藏。

……为什么。

为什么唯独不怕被他看到?

……又是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可以解释的,但是到最后,他也没有解释自己其实并没有找过什么新欢。

为什么不解释。

是想证明什么。

证明自己其实没有那明舔,证明自己没有那么爱?证明自己足够狠下心的话,其实也能赢一次?证明只要他足够麻木不仁,这个世上最所向披靡、万众瞩目的西凉王也能被他甩。他可太能干了!

这样子真难看啊。

世俗又谨小慎微,死命捂住真心。那么在乎毫无意义的虚名。

难得最后一次让燕止见到他,居然是这种从身到心,都最难看的样子。

真没劲。

……

慕广寒转过头,叹了口气,继续向前看。

突然身后黑夜里,一阵马蹄疾驰。

他一愣,心如擂鼓,天地渺然。一阵羞愧夹杂着骨血里的沸腾,还要安慰自己应该只是听错了。

他一向知道这世上,难以解释的疯事不少。但那无数奇奇怪怪的梦想成真故事里,他这种倒霉鬼,从来不会是被临幸和眷顾的一个。

而燕王,天下有名的枭雄,战无不胜的燕止。更是不该屡屡出场,来演这等不符合他身份的荒谬戏码。

但偏偏,星月交辉,夜色静明。

慕广寒就是这么怀着不切实际的心跳,在来时路上看到了月光照耀着一头银发,看到了他徘徊了一路,始终默默心里许愿想再见一次的人。

风驰电掣,月下冲撞而来粗蛮的肌肤相亲,不由分说的巨大力量直接将他拦腰抢上马背。粗野的动作下,一块巨大的、粗糙的毛毡红布落下来,遮天蔽月把他兜头盖住。

布料上有羊毛的香气,亦有燕王身上的幽兰香。

熟悉的臂膀搂他搂得很紧,几乎把他浑身都快要捏碎,呼吸隔着布料仍旧那么的炙热。

慕广寒是难得的又慌乱又蒙圈。

好容易,才抓着布

角粗犷又厚实流苏的穗子,才从那块巨大的红盖头一样的东西里,努力把头脸给挣扎出来。

却刚一抬眼,就看见月下银光一炫,燕王玄铁法杖“啪”地一声打落了楚丹樨的剑,就这么打退侍卫、活生生游牧民族抢亲一般野蛮又热烈地抱紧怀中人,至少撒欢又跑出了二里地有余。

“………………”

既像现实,又像梦境。

“……”

慕广寒大概也是鬼迷了心窍。竟然就由着他这么抱着他一通狂奔,享受着惊心动魄的余温余毒不可自拔,这么荒唐。

直到马儿渐渐慢下来,隔着两人厚重的冬衣和一大块红布,燕王身上肆意散发的热气侵袭而来,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燕止,你……”

跟燕王每次相遇,事情的发展都常常离谱又没有道理。就连慕广寒都有点不知道该问什么。

倒是燕王,扬着下巴低笑了一声,月下勾起的那油彩二掰嘴下的优美的唇,毫不掩饰地透着一丝明显愉悦的顽劣。

那邪恶的顽劣笑意,实属是久违了。

至少慕广寒后来漫长的被燕王作势捧在手心的日子里,都再未曾从这人脸上见过这么邪恶的表情。

上一回见到他这样笑,应该还是在一年多前的宛城——就是燕王把他们全员堵在城里,在他身上戳了个洞,差一点就把他们一网打尽那次。

“……”

很好。

慕广寒因为那融进骨血里熟悉而危险的感觉,一瞬间清醒且精神了!

那种最初相遇时令人汗毛倒竖的,彼此把刀架在对方脖子上的压迫感,那种野生虎豹豺狼的利齿即将咬上猎物的铁腥味。

这一刻,慕广寒非常确定。

燕止这回大张旗鼓来抢他,绝不是冲着什么阴阳怪气、新欢旧爱的鸡毛蒜皮来的!

马儿渐渐慢下来,燕王搂着他,声音倒还算温柔:“我刚想起,你那个什么洛南栀,我几年前打洛州时,遇到过。”

“当时距离太远,不曾看清他的实际样貌。”

“听人说,其人皮肤雪白,容貌清峻,眸色略浅,发梢微卷。不若尘世的仙姿,身有浓郁栀兰花香。”

“……”

“若是这样一个人……”

他懒散地回过头,问身后师远廖赵红药等人:“几位将军近来,好像都见过,是不是?”

慕广寒闻言一惊。

“在哪见的?”

燕王再度勾了勾唇,下巴缓缓抬起,指了指前方。

寒风呼啸,将他的麻花辫吹得摇头摆尾,亦将树上积雪吹得四散飘舞。路的尽头,连绵的山丘与雪原上,慕广寒微微睁大眼睛。

他看到了迎风招展、巨大的“姜”字旗。

以及旗子下方,悄无声息地涌现出来的无数北幽军。正悄无声息,密密麻麻,四面八方,黑压压铺天盖地地向他们逼近。

“!!”

慕广寒

愕然,猛然回头看燕王。

“……”

面对这压倒性的敌军,燕王却似乎依旧好整以暇。

语气里甚至尽量保有了一丝不多、礼貌性的、或真或假的遗憾:“北幽可能将城主熟悉之人控尸,我之前不过随口一说,却不想一语成谶。”

眼前,四面八方的敌军,已然潮水一般沿着雪原,像这边疯涌过来。

燕王倒还有心情,拉着马儿后退了几步后,突然整个人掀开那巨大的红色盖头钻了进来。

盖头里,燕王手指萤石微微亮光,亲昵地咬着月华城主的耳朵,热气森森,窃窃耳语。

“适才还有有一件事,本王也忘了说。”

“此次我军突然西行,是为……验证一个猜测。”

“为此,不惜以己身为饵,连同全副身家重注诱敌……孤注一掷、凶险万分。”

“……”

“谁知遇到城主你。”

“阿寒还是一如既往,别的都好,就是运气不够好。”

他上扬着说到这儿,终于毫不掩饰咧开嘴,月下开开心心露出雪白的牙尖尖。

明显的心情愉悦、外加重度幸灾乐祸。甚至乐到忍不住将红盖头掀开了一个小角,让慕广寒看那夜色深深四面八方漫山遍野敌军,向着他们这一小撮人纷然而下的盛况空前。

“既然是城主自己不慎撞入了天罗地网,便是想要置身事外、独善其身也不能了。今日势必要同我西凉军并肩,那北幽军一战。”

他说着,不仅笑而露齿。实在快活极了高挺的鼻尖简直接肆意撞过来,狠狠撞了慕广寒的鼻尖一下。

“所以,即便阿寒想要负心薄幸,始乱终弃……”

“也要先同本王文同生共死、休戚与共——再说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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