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1 / 2)

燕止很快发现,在这幻梦之中,可不止慕广寒把他一个当成了“乌恒侯”。

在药庐又住了几日后,一个阳光明媚的正午,乌恒侯的发小李钩铃将军,终于在寻觅了十来天后,循着痕迹找到这座山上来了。

“留夷!!!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还活着!”

“……”

“快给我看看,你伤势如何?可恶,那个阴险狡诈西凉王姜郁时,竟然埋伏偷袭,此仇不报非君子,咱们绝不放过他!!!”

“…………”

“西凉王姜郁时”是什么鬼,这幻梦着实离谱得很。

短暂的寒暄后,燕止撮起一缕兔毛问她:“李将军,依你之见,这是什么颜色?”

“自然是白色。”

“……”

“那李将军,您认为乌恒侯卫留夷的发色,应该是白的?”

“这,留夷你从小白发,这不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吗。”

李钩铃将军一脸茫然。她身后的众乌恒侍卫军也全部捣蒜点头附和。没人觉得有问题。

“……”无话可说了。

李钩铃这趟下山后,隔日就派人送带来许多乌恒侯的日用品,另有成箱成箱的金银珠宝,都是给医者穆寒的丰厚酬谢。

之后几日,继续天色晴朗。慕广寒只要不在院子晒药的时候,就会悠闲在屋里摆弄那些珍宝。偶尔瞧见燕止在看他,他就笑笑:“多谢君侯打赏,有了这些,在下足以逍遥后半辈子了。”

“……”

然而,燕止心里却如明镜一般。

阿寒从小生在月华城,所见珍宝无数,根本不可能真的在乎这点凡俗金银。

毕竟月华城的东西,样样都比世外好太多了。燕止至今清楚记得,他大婚时收到的很多“彩礼”,就连赵红药、何常祺这种见过大世面的世家子弟,都不禁叹为观止啧啧称奇,感叹“城主实在诚意十足”。

可那些稀世珍宝“彩礼”,甚至都是月华城直接拿船、拿大箱子一股脑运过来的。仿佛是运一船白菜般稀松平常。

他连那些珍宝都根本不放在眼里。

乌恒送来的一点俗物,又怎么可能真心喜欢?可事实是,慕广寒此刻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就是一个贫穷的年轻游医恰巧救了贵人得了横财,俗气又快乐的喜不自胜。

“……”他为什么要这么演?

乌恒春天总是先于他处悄然绽放,雁回山上的春意更是早早弥漫开来。只是天气一暖、一湿,燕王头发又长,三五天就得洗上一回。

他又瘸着腿,只能躺卧于榻,让慕广寒帮忙。

白发在热水的轻抚下,宛如瀑布流淌,而慕广寒则细心地为其揉搓,直至每一缕发丝都沐浴在皂角香中。燕王被他用热水一点点揉搓伺候舒服,眯着眼假寐时,能够清楚感觉到他偷偷假公济私,悄悄把他的发尾团城小兔尾巴捧在掌心,爱不释手。

……有人虽认不出

他,倒是一如既往很是喜欢他的头发。

待洗了干净,他倒了水,突然一本正经道:“乌恒侯,你此番回去,得再给我一箱银子才行。”

“不然,我实在也……”

“太亏了。”

“……”

燕止闻言起身,不顾长发弄湿床铺,外螺纹歪头,目光如炬盯着他看。

慕广寒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立刻就怂了,小声道:“就,都没让你以身相许了,乌恒侯富有一方,一箱银子至少该拿得出来。”

“我,好歹救了您一命,要的又……不多。”

燕止静静地注视着他。

这几天来,他其实已经习惯了慕广寒这种躲闪的眼神。每次阿寒插科打诨、口无遮拦,而被他眯起眼睛阴恻恻盯着的时候,他都会立刻像这样瞬间就收回眼神。然后装作无事发生地,像一只委顿的阴暗蘑菇,自己躲到一边角落去了。

但,燕止之所以会每每会盯他,也有他的理由。

明明是同一张脸、同一个人,为何他是“乌恒侯”时,阿寒对他的态度便是跃跃欲试、肆无忌惮。而他是“燕王”时,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待遇。

月华城主对待燕王,从来毕恭毕敬。没有半分轻浮之举,更一次也未调戏过。

为什么?

总不能是因为西凉王燕止嗜杀成性、吓哭小孩。而乌恒侯卫留夷,是个十里八乡有名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所以他觉得“乌恒侯”天然要比“燕王”好亲近?

哪儿来的厚此薄彼、区别对待!

……

又过了几天,燕止伤势渐好,慕广寒则开始忙碌给他打包晒好的药材。

“你下山后,头一个月里,需先服用这些能让伤口迅速愈合的药材,我都给你包好了,在这些红色的油纸里。”他指着整齐堆叠的包裹,细心解释。

“之后三个月,则应补气养血、固本培元,药材都在黄色的油纸包里。”

“此外,我还晒制了几包杏干,你带着。”

“有些药服用久了,可能会影响食欲。到时可以用些杏干开胃。”

“至于每种药材如何煎服,我都详细写在这张纸上。你回去后,只需将这封医嘱交给乌恒侯府的医者,他们便会明白。”

前几日,李钩铃再次上山,定下了月末来接乌恒侯回去的日子。

面对即将到来的离别,慕广寒表现得很平静。

没有任何不舍的意思,也没有再像以前一样偶尔言语调戏,甚至没有再提过想要一箱银子的事情。

仿佛并不真的在意。

这近一个月的照顾,不过是他当医者萍水相逢的又一个过客。治好了,就从此擦身而过,渐行渐远。

“我看过天象,月末那几天都不下雨,是清朗的好日子。”

“……”

屋内的小炉子上,咕噜噜温着一壶香茶。

燕止倒了一杯,眯起眼睛品着上好的茶香,幽幽

道:“我还以为,穆寒公子月末之时,要同我一起下山。”

“来乌恒侯府做几日客吧,也让我尽几日地主之谊,招待贵客。”

慕广寒愣了愣,随即笑了笑:“多谢君侯美意。”

“但城下人多吵闹,我住不惯。”

“……”

燕止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喝完了杯中的茶。

他一直以来认识的那个阿寒,强悍坚定、雷厉风行。

虽然平时会戴半块面具出门,但没有面具之时也一向淡然。无论是在北幽还是洛州,燕止都见过他素面朝天不加掩饰在大街上到处走。有时路人会多看几眼,他也随便看,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目光。

直到如今,进入幻梦。他才发现,原来,不是那样的。

他很介意。

至少曾经很介意别人如何看他。之所以明明医术高明却离群索居,一个人隐居在山间药庐,除必要采买从不下山。也是不想别人对他的指指点点。

“……”

果然。

关于阿寒,他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事。需要世间探究、了解。

……

雁回山上的最后几日。

慕广寒对他的态度,愈发显得克己守礼。

喂药、做饭,都透着一种礼貌而疏离的气息。似乎是有意要斩断那些暗地滋生的情愫,以防最后舍不得。

可尽管表面疏离,每天给燕止换药时,他还是无比小心、处处怕弄疼了他。这些天来,他给他弄的饭食虽然简单,也每一样都是他喜爱的口味——清晨的爽口甜粥,中午的南越口味的鲜菇嫩笋和各类肥瘦小炒,晚上的豆包银丝卷,水晶丸子和芙蓉樱草糕。偶尔还会给他做卤味肉菜换口味,鲜香兔肉加一点点的小米辣。

“……”明明新婚之夜时,他还不清楚他的口味。

转眼这么快,就摸得那么清。

即便深陷幻梦,连他是谁都认不清。却依然记得他的吃食习惯,甚至几次下山为他买了杏子糖。阿寒他好像总是那样,心里记得的永远比表达的多。

他这样,真的是很……

可爱。

然而燕止自己,却是一如既往的坏。最后几日,没事就爱看着慕广寒,目光沉炽,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偶尔,更是会装头疼脑热。一会儿要喂饭,一会儿要揉手揉腿。人有优势就要用,他就不信最后几日里,他会拉扯不赢。毕竟他能诱惑慕广寒的地方,也实在太多了。

比如,他很清楚他身材极好。骗他擦身时,布巾会划过线条分明的肩膀、背脊,一些水汽则会顺着匀称有力的腹肌纹路缓缓流来,瞬间就能让看着的人手足无措。

他更清楚他唇薄弧度好看,轻轻一咬,便会染上一抹诱人的色彩。

他知道他皮肤滚烫,被他触摸会有灼烧感。

他更了解阿寒最喜欢的地方,除了唇,就是他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被他盯着看时,阿寒常会有一种喝多了一

般的恍惚,仿佛他的眼神是烈酒,辛辣、热烈,摄人心魄,让人自愿沉醉徜徉。

他不间断地蓄意引诱、牵扯。

都能清晰看到慕广寒眼中的动摇。

能看到他偷偷吞口水的模样。

他那么坏,就是想他看他被引诱的受不了时,能否放下那强撑的伪装。或许主动摸一摸他、亲近他,求他留下来。

然而,幻梦中的慕广寒仍旧没有让他如愿。

在他离开的前夜,将他所有的东西都打包好了。仍旧没有开口留他。

真厉害,燕止佩服。

也罢,谁叫世间一物降一物,他可能就是注定一辈子也赢不了月华城主。这么想着,他拖着好了大半的腿下床挪动,却正好看见慕广寒站在院子晾衣处,对着他的衣物发呆,一站便是许久。

“……”

北幽的最后一战,有人戏称他是“战场失意、情场得意”。

但事实上,尽管成功联姻、喜结良缘,可燕王后来还是一直在琢磨一件事。那天在城楼下的尸山血海中,他等来的,到底是一直牵挂他、终于能来找他的人,还是不过被他逼得良心不安,无奈打包将他带回家的人。

如今,他终于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