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2 / 2)

“但如今回想起来——其实当时的天象,也并不算……非常正常吧?”

李钩铃不禁抬头望向狰狞的天空。

她隐约记得,当时的天空也常是乌云密布、黑云压城,略有恐怖骇人的模样。当时她还跟卫留夷讨论过,说这天色看着很不吉利来着!

师远廖最近,跟邵、李两人颇为能玩到一起,听着二人所言眉头一皱:“咦,你们这么一说,我好像也记起多年前西凉有段日子,也有过此类异相。”

“是不是也是七年前啊……等我回去问问萝蕤,她天天记,肯定会对具体日子有所记载!”

言罢,二人齐齐望向拓跋星雨。

“拓跋弟弟,该不会当年,东泽也有过这等异象?”

七年前,拓跋星雨大约十二岁。他努力回想了一下,忽然眼睛一亮看向慕广寒:“城主哥哥,你当年同司祭哥哥大婚之后一起回拓跋族那次,我不是采药摔下山受伤了吗……那就是因为遇到雾瘴在山中迷路,然后又遇地裂,才从山头掉下去的!”

只是他当时以为,他是不小心倒霉。

结果,拓跋星雨这话一出,倒是给邵霄凌整迷惑了,“啊?啥啥,等一下!你刚才说,阿寒跟谁大婚?”

“什么司祭哥哥?他不是只同南越王顾苏枋成过婚么?阿寒!!!你这年纪轻轻的,还真挺丰富,到底结过几次啊?”

“……”

拓跋星雨娓娓道来,努力解释“大司祭就是南越王”,听得众人一愣一愣。随即,大家又重新沉浸讨论七年前的天相之事,无人觉察慕广寒沉默着。

天裂,瘴气、天火、丧尸……种种异

象,按月华古籍记载,这些皆是“灭世之兆”。

而越是临近灭世之日,这些征兆越会潮水涌现、逐渐频发。起初只在少量地区,之后,则会蔓延天下各地。

“……”

慕广寒不禁抬头,仰望天际。

天空之上,疤痕一般的暗红色口子依旧狰狞、触目惊心。若说之前丧尸爆发他还能自欺欺人,将其归咎于姜郁时的术法作祟。可这几日,连续的熔岩流淌、地裂山摇、鸦雀惊飞、雾瘴火海,种种灭世征兆大范围爆发,他实在无法继续视而不见。

灭世终至,城主献祭。

只是,一切怎会来得如此之快……?!

回到安沐,慕广寒就听闻燕王已醒。但无奈他身上实在太脏,不得已还是先去了温泉。

洗净尘埃,也想借此调整一下心情。

温泉中,月光像被水中波痕剪碎。远处婚房朱红窗牖,梅叶新绿、明烛晃晃。城中有人夜半拉起二胡,声音凄婉、如泣如诉。

他一半脸沉在水中,默默想着,待会儿见到燕王,他……怎么跟他说啊?

他们在一起的时光,才那么短。

本来明明想的是,运气好的话,灭世之祸降临前,说不定他们还能一起度过几年、十几年的时光。他还能为燕止做好多好吃的,带他去好多好玩的地方。

但命运,果然对他不会那么仁慈。

怎么告诉他……

热气氤氲,刺得眼眶微微发酸。慕广寒想起幻梦里那场大雨,燕止温柔地看着他,纵容、心疼,亦有几分不满——那不满可太让他当场心虚了。是啊,燕王那么聪明,他又什么暗戳戳的心思真能瞒住他呢?

瞒不住的。

燕王什么都明白。对待聪明人唯一的策略,就是永远地真诚。所有欺骗、隐瞒,只会落得愚蠢,只会……造成疏离和伤害。

是他错了。

慕广寒垂眸,鼻腔发疼。他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他。

只是有些事发生得太快,他一时也反应不过来。犹记不过短短两年前,他初至洛州,战前对着月神庙许愿,许的还是想要遇到个什么人,能陪他二五年、一小段时光。

当时邵霄凌听见还笑他是不想负责到底。

他哪里是不想负责,他是以为,这世上没有人会希望他负责。那时候的他,又怎么能想到……会遇到燕止呢?

那时他踏上征途,只知道西凉大军会在前方等他。

并不知道一起在等他的,还有红色的命运线,世上最不可思议的西凉王。

温泉热气,让他有些恍惚。

“燕止。”他靠着一块岸上青石,眼前无数场景。幻梦那夜漫天大雨,小小风灯,燕止找到他时,那双沉静的、笃定的、破除一切迷雾碰触他,黑夜一样的眼睛。

“我其实……也不想死。”

“我其实,也想和你一起过长长久久、开心快活的日子。”

“你看,我这次出去,路

过宁皖的市集,还给你买了小礼物。是沙包做的小兔子,还有小燕子。”

月色入眸,今晚的寂灭之月倒是意外温柔。淡淡柔和的光晕洒落,带着春夜微风。慕广寒闭上眼睛半没入温泉水中。

“《论策》上说,礼物之意,不在贵重,而在于是时时刻刻、心心念念想着、记着。”

“我也只是,偶在摊子上看见,觉得那两只……很像你。”

“……”

“嗯?像我?”

“……”

慕广寒骤然回首。

夜色如墨,灯火阑珊。唯独小石子路旁数盏小小风灯摇曳,斑驳光影照亮路的尽头。燕止一身银色亵衣,外面披了个白狼毛大氅,腰身纤细,长腿修长。银色长发松散挽着,月光落在身上给他披上一层皎洁。他手中提灯,火光映眸,仿若月下春雪、夜色梨花幽冷醉人。

他走来,在池边躬身。

拿青石上的毛绒布巾,一下子裹住慕广寒。

随即轻轻一拎,将他半个身子拎出泉水拥进怀里,一个不算非常湿漉漉,却结实温暖的拥抱。

慕广寒僵着,手指抓紧他衬衫,心中潮水汹涌,声音哑涩:“燕止……”

他也想抱他。

但是他还记得,燕王身上还有伤。以及人才刚醒,根本没有好透!!

……

燕止给他带来了他爱吃的奶汤小黄鱼宵夜,直接在温泉边上投喂。

汤里还下了很多鱼圆子,吃起来软糯、甜美、黏糊糊的。

慕广寒恍恍惚惚吃着,燕王则坐在一旁青石上,玩弄起胖胖的“小礼物”燕子沙包以及兔兔沙包。那沙包里面填了蚕砂,十分柔软,燕子和兔兔还有方块嘴和二瓣嘴,以及可爱的红脸蛋。

“你适才说,它们……像我?”

“燕子也就罢了,”燕止眯起眼歪头瞧他,“兔子是哪里像?”

慕广寒鼓着腮喝汤,默默脸一热,他一直都没好意思说自己私底下把人家当大兔子这件事。只小声道:“你、不是好几次化名,都说叫,顾野兔。那不就是兔子……”

燕王莞尔。

待他吃得差不多了,燕王才又缓缓道:“馋馋下午时飞回来了,带回了你托何常祺在东泽寻的,卫留夷藏下的碎片。”

“待会儿碎片中记忆,我陪你一起去看。”

“想来,近日天火、雾瘴异象,都与那时姜郁时的阵法脱不了干系。只望能在乌恒侯的记忆中,寻到国师阴谋算计,知晓他刻意加速了天裂的真正目的才好。”

慕广寒吃好了,汤底都喝的不剩。

燕止垂眸浅笑,一把将他扛起。

“……”

“阿寒,不怕。”他道,“他既能加速灭世,我们未必不能找到相对的阵法来减缓灾祸。”

“说不定,直接找到什么办法彻底修复月相,你也不必再去献祭补天了。”

“……”

“总之,有我在。”

“车到山前必有路,何况我这人一向运气不错,总能逢凶化吉,绝处逢生。你同我一起,有我护着,以后再不必一人心忧。”

hellip;hellip;?_[(”

“……”

慕广寒伏在他肩上,没有吱声。

夜风吹过。他掉了两颗眼泪。其实就两颗,也不是难过。他也不知为什么。

可能只是突然大婚之前那段日子,燕王在西凉待嫁,而他在洛州等时其实也一直没有什么真实感。

那时的他,一直在偷偷地想,他们婚后的日子,究竟会是怎样的呢?

会有他想要的那些吗?

那些普普通通的人间烟火,互相弄点好吃的、好玩的,同床共枕,有事一同商量解决。一起看四时变化、旭日初升、长空如洗、晚霞遍天、繁星皓月。

有风灯,有幽兰香,有拥抱和宽慰,有奶汤小黄鱼。

即如此刻。

他想要的人间烟火,是不是,其实都已经在这里了。

“燕止……”

“我这次,是打算一五一十找你商量,没再想要瞒着。”

“嗯,我知道。”

“燕止。”

“嗯?”

“有你在的尘世,我会努力活得久一点。”

“我舍不得。”

“……”

有人只轻轻“嗯”了一声。

直到一路穿过长廊、走进宅院,把他扔在柔软床上。慕广寒的眼睛被温热的掌心捂住,随即有人压住他,低头下来,一口……咬住了他温热的颈侧。

慕广寒的心则似乎被他轻轻一咬,给咬碎了。

他垂眸,任他为所欲为。他知道燕止肯定是想起他以前种种可恶、没心没肺才要咬他。

也是啊,以前那么坏。

跑掉那么多次,舍得那么多次。如今才肯说舍不得。

“燕止,我,其实……”

然而低哑的声音,被含住了喉结,一时失语。

他真的不是事到如今才知道舍不得。

他当年,也舍不得。

无论是离开簌城时,北幽分别时,还是后来的皇城之下,洛水河边。

他一直一直,从来都舍不得。

所以……

指尖流过燕止银白发丝,咬噬经过几轮,终于也逐渐变成了一啄一啄的亲吻。慕广寒酥酥麻麻,恍惚想着,若真上天无情,那至少。

至少短暂的时光里,他得给燕止更多。

要给他特别多。

那场幻梦雨夜,有人看着他的眼睛,想要他的全部。

那他也就只能,把一切交给他。

过往、未来,此生全都,再无隐藏。

明明有人曾经想要什么,向来直接而纯粹。那个人是战无不胜的西凉王,却要在他这里循序渐进、处处迂回,简直是太过委屈了。他心疼回吻着兔头,身下绣着金色双囍的床褥红浪翻滚,有人皮肤热得像烧红的铁。

心很软,像是要化掉一般。可皮肤接触的地方,却又像是四肢百骸生出千万道细小的利刺,那些刺从全身皮肤入侵,扎着他的每一寸肌骨。丝丝入肉,落骨生根。

然后突然间,他有一种错觉。

似乎自己的心里,重新长出了什么。有什么曾经存在过,后来又空掉的东西,再度生根发芽、枝繁叶茂。

那一刻,他好像找回了年少时最本初的自己。

他曾嫌弃那人脆弱,可笑,傻傻容易被骗。在心里造了一座暗无天日的监牢,把他永世不得翻身。

可如今,他又出来了。因为只有他懂,把一颗心毫无保留的交给另一个人的办法。!

橙子雨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