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通报后，消息传入泽国深处。
等待并未持续太久。
一条格外粗壮、额生扭曲骨角的巨型水蚺缓缓分开水面，驮着一名身着墨绿色繁复祭祀长袍、手持那巨大蛇木水烟壶的老汉，在一众精锐水蚺骑士的簇拥下，来到包围圈内侧，与子辉隔水相望。
那些精锐骑士背后的水烟壶明显更精致，藤条色泽更深，吞吐的烟雾也更浓。
那老汉，正是水统。
他的脸庞干瘦如同缩水的枯木，层层叠叠的皱纹深镌着岁月的阴蚀痕迹，一双眼睛却亮得骇人，如同两潭深不见底、饱含剧毒的沼泽幽潭，闪烁着冰冷、算计与一种久居上位、视众生为蝼蚁的漠然。
他“咕噜咕噜”地吸着水烟，喷出的浓烟几乎将他干瘦的脸庞笼罩。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粘滑触手，缓缓刮过子辉年轻的脸庞，扫过他身后那支“寒酸”的卫队以及远处那乱哄哄的辎重队伍，嘴角缓缓咧开一个近乎撕裂的、充满恶意的弧度，露出稀疏黑黄的尖利牙齿。
“嗬嗬嗬……”他的笑声干涩刺耳，如同夜枭啼鸣，混杂着水烟的怪味，“我当是谁，原来是把石斧那老蛮子从坟坑里刨出来的小崽子？叫什么……石水？就凭你这毛都没长齐的样子，也敢自称一族之长，跑来给狼毫的老萨满奔丧？”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侮辱，手中的水烟壶重重一顿脚下蚺首，壶身发出沉闷的叩击声：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踏进我绿血湖泊的万里泽国？瞧你带来的这些破烂货色和哭哭啼啼的废物，是来奔丧，还是来给我水蚺大军添几口嚼谷？嗯？”
那巨蚺配合地张开血盆大口，发出威胁的嘶鸣，腥臭的涎液滴落水面，嗤嗤作响。
“石斧那老废物当年像条丧家之犬一样滚出我的沼泽，现在派你这么个小杂种来，是想求我赏他一块烂泥地埋骨吗？还是说，你跟他一样，骨头痒了，想试试被万蚺缠身、吸髓蚀骨的滋味？”
他说着，又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在空中扭曲成狰狞的鬼脸。
恶毒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砸向子辉。
然而，子辉端坐于大黑背上，身形稳如礁石。
水统那足以让寻常战士崩溃的侮辱性言语和诡异烟态，落在他耳中眼中，仿佛只是沼泽里无关紧要的气泡破裂声。
子辉脸上没有丝毫波澜，眼神平静得近乎漠然，唯有眼底最深处，那一抹狼石幽芒以惊人的速度无声流转，冷静地分析着眼前老汉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每一个吞吐的烟圈、每一句话语背后的深意。
水统见他如此反应，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被更浓的阴鸷所取代。
他本以为这年轻族长和石斧一样会羞愤、会发疯、甚至会愚蠢地反抗，那样他就有足够的理由当场将其拿下，尽情折辱，彻底碾碎这支队伍那可笑的士气。
可对方这冰封般的冷静，反而让他觉得像一拳打在了滑不留手的深水藻团上，无处着力。他有些烦躁地用力嘬了几口烟嘴。
“哑巴了？小杂种？”水统的声音透过烟雾愈发尖利，“还是吓破了胆，连话都不会说了？就这点胆子，也敢来蹚这浑水？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带着你的东西滚出老子的地盘！否则，”
他甩了甩手中的水烟壶，那藤鞭在空中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我不介意让水蚺们开开荤，虽然你们这些干巴巴的陆地种，肉质柴得很，塞牙缝都嫌硌！”
子辉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起伏，却清晰地压过了沼泽的窸窣、水蚺的嘶鸣和水统的尖啸：
“石水此行，只为尽兄弟之情，送大萨满一程。人死为大，祭品虽薄，乃逐日心意。望水统族长和水婆婆行个方便，允我等入内守灵。”
他绝口不提救援，只强调奔丧与祭品，将姿态放低，仿佛完全屈服于狼尾族的威势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