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幕之中,洪钰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漫天黄沙的尽头,只留下一片死寂的苍茫。
画面并未停滞,而是缓缓拉远,重新聚焦在了那座孤零零的悬泉驿上。
吴函站在驿站门口,凝望着洪钰离去的方向,风沙吹拂着他鬓角的发丝,眼中是挥之不去的忧虑,他知道此去长安,路途艰险,九死一生,每一步都可能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他同样相信洪钰,他一定会拼尽所有,完成他的使命。
自那日起,吴函便日复一日地坐在悬泉驿旁,坐在那个他曾无数次与洪钰一同倾听流水声的地方,等待着故人归来。
风沙吹白了他的鬓角,岁月在他脸上刻下更深的沟壑,可他等待的姿势,从未变过。
一年,没有等到。
五年,依旧没有。
时光流逝,悬泉驿的将士们一天一天的老去,还等着洪钰消息的将士们也越来越少,可唯有吴函依旧日复一日的等待,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从未更改。
直到,陷落的那一日,轰然到来。
【多年后,悬泉驿。】
“杀——!”
黑压压的吐蕃兵马如潮水般涌来,将小小的驿站围得水泄不通。数十名身着残破唐甲的将士,与前来驰援的安西二十三镇的将士们背靠着背,用血肉之躯筑起一道摇摇欲坠的防线。他们的刀已经卷了刃,身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伤口,可没有一人后退半步。
然而,敌人实在太多了,如蝗虫,如潮水,杀之不尽。
驿站内,一名身披重甲的镇将带着十几名亲兵快步冲了进来,他盔甲上满是血污,声音嘶哑而急切:“吴驿长!吐蕃人太多了!我们快顶不住了!你快收拾好文书,带着这些百姓从后门撤,我们给你杀出一条血路!”
吴函听着镇将的话,下唇几乎被咬出血来,心中悲痛如绞。他的一生都驻守在此地,身为悬泉驿的驿长,他又如何能抛下同袍,独自离去?
他“锵”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刀,刀锋在火光下闪着寒芒,声音平静得可怕:“我身为悬泉驿的驿长,我不能走。”
“吴驿长!”镇将急得双眼通红。
吴函却不再看他,转头对一名正在拼死护着文书的中年驿卒喝道:“张正!速速带着文书与百姓撤离!这是命令!”
张正刚要开口,驿站外突然传来密集的破空之声。“咻咻咻——”如飞蝗般的火箭射入驿站,顷刻间,干燥的木梁便吞吐出熊熊火舌。
与此同时,驿站后方也传来了阵阵急促的马蹄与吐蕃人的呼喝。
而这时,一名浑身是血的唐兵慌忙的冲了进来:“将军!吴驿长!戎人的援军……又来了!我们……被彻底包围了!”
吴函和镇将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他们知道,此刻再想突围,已是痴人说梦。
两人愧疚地看向那数十名被他们护在身后的百姓,可那些本该惊慌失措的百姓们,眼中却没有半分恐惧。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颤颤巍巍地站起身,他环顾四周的乡亲,声音虽老迈,却字字铿锵:“乡亲们!戎人犯我大唐,毁我边关,杀我子民!如今,我们已无路可退!我等身为大唐子民,岂能引颈受戮,任人宰割!”
“乡亲们!拿起你们的刀剑,与将士们一同杀贼!我等唐人,死也要死在杀贼的路上,绝无束手就擒之辈!”
“杀贼!”老者用尽全身力气,振臂高呼。
“杀贼!!”
“杀贼!!!”
老者的呼喊,瞬间点燃了所有人胸中的血性。那数十名百姓,无论老幼,纷纷拿起了手边一切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眼中迸发出的是视死如归的光芒。
吴函与镇将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滔天的战意。
“好!”镇将大吼一声,抹去脸上的血水,“今日,便让这些吐蕃杂碎看看,我大唐没有孬种!”
“杀——!”
吴函与镇将率领着这数十名大唐百姓,毅然冲出了燃烧的驿站,汇入了前方血战的同袍之中。军民一心,刀锋所向,竟一时逼退了吐蕃人的攻势。
可这份勇悍,终究难敌悬殊的数量。
吴函看着身边的百姓、身边的将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而他手中的刀也越来越沉,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最后,就连视线也开始模糊。
弥留之际,吴函只觉得,四周的喊杀声、惨叫声、兵刃碰撞声,都仿佛潮水般退去。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宁静的夜晚,耳边只剩下悬泉驿旁那熟悉的流水声。
“吴函,你说……长安是什么样子的?”
他回头看去,只见洪钰正一脸向往地望着东方,他还是当年那个风华正茂的青年。
吴函的脸上,露出了和当年一样的,温和的笑意。他张了张嘴,似乎又想重复那段说了无数遍的话。
“长安啊……长安遍地都是流淌的河水……”
然而,眼前的幻象如烟雾般消散,意识被无边的黑暗吞噬。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了此生最后,也是最轻的呢喃。
“洪钰……抱歉……”
“我们……等不到援军了……”
“……等不到你了……”
这些年来,无数人质疑过,说洪钰或许早就死在了路上,或许被吐蕃人抓了,又或许……他真的回到了长安,只是忘了悬泉驿。
可吴函从未怀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