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曼青握着旗袍的手顿住了。她想起那位订云锦的客人,交定金时用的是只老式银匣,打开时里面垫着的红绒布上,赫然有道象牙色的划痕。当时她只当是旧物磨损,此刻却觉得那划痕的弧度,正和展厅里那柄复原件的扇骨断裂处完全吻合。
窗外忽然起了风,卷着片含笑花瓣贴在玻璃上。苏曼青抬头时,恰好看见博物馆的闭馆铃响了,穿制服的保安正在锁门。那柄宋代绢扇的复原件仍在展柜里,仕女的裙摆似乎又扬起了些,仿佛正随着风轻轻摇晃。
“曼青姑娘,帮我看看这玉镯。”陈太太忽然举起手腕,“今早发现内侧多了道痕,倒像是被什么硬物硌的。”
苏曼青凑过去,玉镯内侧的浅痕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她忽然想起展厅里那柄绢扇的扇骨,乌木上的纹路里,似乎也藏着道极浅的象牙色印记——就像是两物曾在某个时空相撞,留下了跨越千年的吻痕。
街灯亮起来的时候,陈先生的车停在了巷口。苏曼青扶着陈太太出门,老人忽然回头:“下周我想做件月白旗袍,要配檀香木扇骨的那种。”
“好。”苏曼青点头,目送汽车尾灯消失在街角。转身回店时,她看见柜台的玻璃上,不知何时多了道浅浅的扇影,像是有人刚在这里轻轻扇过风。
夜风穿过旗袍店的窗棂,吹动了挂在墙上的样衣。苏曼青整理着那些绫罗绸缎,忽然发现去年给陈太太做旗袍时剩下的丝线,正自己缠绕成朵含笑花的形状。而展柜最上层那匹云锦,衬里的含笑花纹间,竟多了行极小的字,像是用绣花针蘸着金粉写就的:
“宣和三年,汴京,含笑开得正好。”
她拿起那匹云锦,鼻尖又飘来缕甜香。这次她看清了,香气是从云锦的褶皱里渗出来的,每道纹路都像是时光的褶皱,藏着某个夏日午后,某位仕女执扇轻笑时,不慎落在衣襟上的花瓣。
博物馆的闭馆音乐还在巷尾回荡,苏曼青忽然明白,为什么那位神秘客人要求在衬里绣满含笑花。或许有些丢失的时光,从来都没真正消失,它们只是藏在某个扇面的褶皱里,某段丝线的缠绕中,等着被恰好的风,吹进某个懂它的人心里。
她走到窗边,看着博物馆的轮廓在夜色里渐渐模糊。那柄宋代绢扇的复原件应该还在展柜里,此刻仕女鬓边的金步摇,说不定正映着巷口的路灯,在绢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三千年未曾熄灭的星光。
苏曼青转身回到工作台前,拿起剪刀裁下块月白绸缎。窗外的风又起了,带着含笑花的甜香钻进屋里,吹动了案上的宣纸。她忽然想在旗袍的下摆绣上几株含笑,再在扇骨内侧刻行小字:
“二零二三年,博物馆后巷,风里仍有旧花香。”
剪刀划过绸缎的声音很轻,像是谁在时光那头,轻轻摇了摇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