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撇撇嘴,显然不信。但她没再坚持,只是盯着铜权看。阳光从展柜顶上的射灯洒下来,在铜权表面流淌,那些细密的划痕里,好像真藏着些什么——是粮店老板的指印?还是货郎担里的吆喝?
老张想起爷爷教他认秤星。\"这颗是'福',那颗是'禄',中间最大的是'寿',\"爷爷粗糙的手指划过秤杆,\"称东西的时候,秤星要跟秤砣对得齐齐的,少一钱亏良心,多一钱伤阴德。\"有次给邻居称红糖,他故意把秤杆抬得高高的,被爷爷用烟袋锅敲了脑袋:\"你以为是帮人?这是坏规矩。\"
\"张工,您小时候见过这玩意儿?\"小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
\"见过。\"老张拿起五百克的砝码,\"比这旧多了,浑身是伤。\"他顿了顿,\"但那秤砣准,准得像老辈人的心。\"
校准进行到一半时,展厅里来了群小学生。老师指着铜权讲解:\"这是古代的秤砣,就像我们现在用的体重秤...\"孩子们叽叽喳喳的,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忽然指着展柜喊:\"它在动!\"
小李赶紧走过去想解释,却看见铜权真的又晃了一下,幅度比前两次都大些。阳光照在上面,好像有细碎的光从铜权里渗出来,落在玻璃上,像撒了把金粉。
\"它是不是想下来?\"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的,\"它在里面待太久了吧?\"
老师笑着拉走孩子:\"它要在这里给大家讲故事呀。\"
孩子们走后,展厅又恢复了安静。小李看着铜权,忽然问:\"张工,您说它真能讲故事?\"
老张把最后一个砝码放回盒子,校准结果出来了,误差在允许范围内。他盯着铜权底部的\"光绪年制\",那些模糊的字忽然变得清晰起来,像有人用新磨的刻刀刚刻上去的。\"你听,\"他忽然说,\"它在讲呢。\"
小李侧耳听了半天,只听到通风系统的嗡嗡声。
\"你得用心听。\"老张收拾着工具,\"它说光绪年间有个杂货铺老板,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校秤,用的就是这枚铜权。称米的时候,总要多抓一把给带孩子的妇人;称布的时候,会把尺子拉得正正的,说'一寸布一寸情,短了亏心'。后来老板老了,把铜权传给儿子,儿子又传给孙子,直到铺子关了,铜权被收进了博物馆。\"
小李听得入了神,手里的记录表都忘了合上。\"这些...您怎么知道的?\"
老张笑了,眼角的皱纹堆起来,像铜权上的刻痕。\"猜的。\"他说,\"但万物有衡,衡器称的是重量,记的是人心。你看这铜权,磨掉的是铜,留下的是日子。\"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枚铜权,它安安静静地待在展柜里,好像从未动过。但老张知道,它刚才确实晃了,不是因为风,也不是因为震动,是因为有双眼睛看懂了它身上的岁月,有颗心摸到了它藏着的温度。
走出展厅时,阳光正好。老张想起爷爷临终前,把那枚带豁口的铜权塞到他手里,说:\"秤是准的,人不能歪。\"那铜权的温度,和今天这枚清代铜权,竟一模一样。
小李跟在后面,忽然说:\"张工,下次校准,我带个放大镜来,看看它底部是不是真有字。\"
老张回头看了看展厅的方向,那里陈列着无数沉默的老物件,每一件都在等着懂它的人来听故事。\"不用放大镜,\"他说,\"用心看就行。\"
风从走廊里吹过,好像带着些遥远的声响——是杂货铺的算盘声?是秤杆起落的轻响?还是那枚铜权,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又轻轻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