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光联盟的核心会议室里,空气凝重得像一块铅。
全息投影在长桌中央投下五个大字——反叙事计划。
苏明玥站在光幕前,眼神锐利如刀,扫过在座的每一位核心成员。
他们是风暴后幸存的磐石,是织光联盟的中坚,但此刻,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困惑与惊疑。
“我解释一下。”苏明玥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瞬间压下了所有窃窃私语,“过去的十年,我们一直在讲述‘如何活下来’的故事。我们成了英雄,成了榜样,成了励志神话。但今天,我要说,这不够。”
她伸手在光幕上划过,一行新的小字浮现:“支持137名幸存者,发起‘非典型生存宣言’。”
“什么叫非典型?”有人忍不住发问。
“就是不再扮演完美的受害者,不再迎合大众对‘坚强’的想象。”苏明玥的目光变得深沉,“可以是一本书,记录下那些从未愈合的伤口;可以是一场展览,展示我们崩溃的瞬间;也可以只是一段街头演讲,告诉世界,我们有权利愤怒,有权利悲伤,有权利……永远‘走不出来’。”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这个提议太过颠覆,它几乎是在否定他们过去建立的一切。
他们好不容易从泥沼中爬出,向世界证明了光明,现在却要亲手撕开结痂的伤疤,展示里面的脓血。
“我先来。”苏明玥没有给他们太多消化的时间,她直接启动了计划的第一项,投影画面随之切换,标题触目惊心——“失败者展”。
“我要做一场展览,展出那些‘没走出来’的人,或者说,人们认为我们‘没走出来’的证据。”
她的指尖轻点,三件物品的全息影像悬浮在空中。
第一件,是她自己那本写了十年、涂满了黑色墨迹和泪痕的噩梦手稿。
每一页都记录着一个无眠的夜晚,那些支离破碎的怪物和无处可逃的绝望,与她白天冷静强大的形象判若两人。
第二件,是苏明心偷偷藏起来又被她翻出的,一个被撕得粉碎后又用胶带勉强粘合的药盒。
那是抗抑郁药物的包装,上面的日期显示,就在苏明心宣布自己“彻底康复”的那一周,她依然在与那只黑狗搏斗。
第三件,是一份婚前协议的复印件,签署栏空白。
那是顾承宇准备的,却始终没有送出手。
协议内容极尽保护她之能事,却也冰冷地将两人的未来切割得清清楚楚,仿佛一段随时准备散伙的合作。
这是他心底最深的不安,是他对未来的恐惧。
“我们不是活下来的道具,不是励-志故事里的完美句号。”苏-明-玥一字一顿,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我们是人,是会流血、会哭泣、会失败的人。只有承认这一切,我们才算真正地活着。”
会议室的沉默被打破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呼吸声。
他们看着那三件物品,也像看到了自己不敢示人的那一面。
这场会议的冲击波,以惊人的速度扩散开来。
几天后,“织光讲堂”的终期课上,苏明心站在聚光灯下,面对着台下上百张年轻而炽热的面孔。
她的个人频道,是幸存者群体中最温暖、最治愈的灯塔。
“今天,是最后一堂课。”她的话音刚落,台下便响起一片惋惜的骚动。
“但这并非结束。”苏明心微笑着,从身后拿出一个箱子,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一百支崭新的录音笔。
“从明天起,我的个人频道将无限期停更。取而代之的,是织光联盟将投入所有资源,将你们,在场的一百位幸存者,培训成独立的、拥有自己频道的内容创作者。”
她走下讲台,将录音笔一一发到每个人手中。
“我讲了太久,世界也听了太久。现在,轮到你们了。”她的手指划过冰凉的金属外壳,眼神无比真诚,“记住,你们的声音,不需要我来放大。你们本身,就是最强的声音。”
课程的最后,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播放励志短片,而是让整个会场暗了下来。
一段陈旧、带着杂音的童年录音,通过音响缓缓流出。
那是一个小女孩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姐姐……我怕黑……”
所有人都认出,那是苏明玥儿时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同样稚嫩却故作坚强的声音响起,是童年的苏明心:“别怕,有我呢。”
录音戛然而止。
黑暗中,苏明心拿起话筒,声音轻柔而坚定,仿佛在对那段遥远的时光做出回应:“现在,我为你亮着灯。”
话音落下的瞬间,台下,一百支录音笔的指示灯同时亮起,汇成一片闪烁的红色星海。
那光芒微弱,却执着,像无数颗不肯熄灭的心跳。
几乎在同一时刻,顾承宇正站在国家级研究中心的年度论坛上。
作为心理创伤与社会修复领域的权威,他刚刚结束了一场关于“声音树”系统新进展的报告。
提问环节,一位来自官方智库的学者站了起来,问题尖锐而直接:“顾教授,我们承认您研究的价值。但从社会宏观治理的角度看,这些碎片化的、充满负面情绪的声音,真的有利于社会稳定吗?我们需要的,或许是更统一、更正向的引导。”
会场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
顾承宇没有直接回答。
他只是平静地转身,对助手说:“切一段‘声音树’的实时直播,随便哪一段都行。”
巨大的屏幕上,画面切换。
一个虚拟的树洞里,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正在断断续续地传来,带着极力压抑的哽咽:“……我爸……外面所有人都说他是英雄,是劳模。可他们不知道,他打了我妈三十年……我妈去世那天,他还在单位接受表彰。今天是我第一次……敢把这件事说出来。他不是英雄,他是个懦夫。”
声音中断了,只剩下压抑的抽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