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守兵丁见是威名赫赫的戚参将亲自发话,且态度亲热,连忙收起戒备,躬身退开,脸上带着一丝尴尬和释然。
陈恪这才翻身下马,对戚继光拱手笑道:“元敬兄,公务在身,身不由己。待此间事了,定要去台州叨扰几杯,与元敬兄、志辅兄一醉方休!”
戚继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关切,也压低声音道:“好!一言为定!我在台州备好美酒等你!子恒既身负要务,愚兄就不耽搁你了,请!”
他侧身让开道路,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目光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陈恪再次拱手,带着阿大等人,径直步入总督府大门。
那值守兵丁看着陈恪从容不迫的背影,又看看戚继光,挠了挠头,终究没敢再多问。
总督府内,回廊曲折,灯火稀疏。
陈恪对这里并不陌生,轻车熟路地穿过几重院落,径直走向胡宗宪的值房所在。越
靠近,四周越是寂静,唯有靴子踏在青石板上的轻微回响。
值房的门虚掩着,透出一线昏黄的烛光。
陈恪在门前略一停顿,示意阿大等人留在廊下警戒。他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房门。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值房内,烛火摇曳。
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胡宗宪正埋首于堆积如山的文书之中。
他身着常服,身形依旧挺拔,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疲惫与凝重。
他一手执笔,快速批阅着,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按着太阳穴,显然已操劳许久。
案头一角,摆放着一个食盒,盖子掀开着。里面的饭菜早已没了热气,几样精致的江南小菜几乎未曾动过,米饭也只扒拉了几口,便搁在了一旁,凝上了一层薄薄的油脂。
烛光将胡宗宪的身影拉得老长,投在身后的书架上,随着火苗的跳动而微微晃动。空气中弥漫着墨香、纸张的陈旧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饭菜凉透后的味道。
陈恪的目光,瞬间定格在这幅画面之上。
那位曾经在琅琊小客栈与他纵论海疆、意气风发的浙直总督,此刻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弯了脊梁,深陷于这孤灯下的案牍劳形之中。那碟未曾动过的冷饭,无声地诉说着主人心中的焦虑与食不甘味。
胡宗宪似乎太过专注,亦或是心神不宁,并未第一时间察觉门口的动静。
直到那声轻微的“吱呀”彻底消散,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带着一丝被打断的倦怠和疑惑,投向门口。
当他的视线聚焦在陈恪脸上时,那双深陷的眼眸中,惊愕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荡开涟漪,但很快,便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了然、审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甚至还有一丝……尘埃落定般的释然?
他手中的笔悬停在半空,一滴浓墨无声地滴落在摊开的公文上,晕开一小团刺目的黑渍。
短暂的沉默在烛火噼啪声中蔓延。
胡宗宪缓缓放下笔,动作沉稳,不见丝毫慌乱。
他身体微微后靠,倚在宽大的椅背上,目光锐利地扫过陈恪风尘仆仆的面容,最终落在他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