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米娜卜出发,沿着波斯湾东岸一路西行,车窗外的风不再是黄土吹起的尘沙,而是夹着盐味与水汽的海风。这一路,我仿佛被无形的潮汐牵引,向着伊朗南部最重要的港口城市驶去。
阿巴斯港,在地图上,它像是一颗沉稳的低音,坐镇于波斯湾的心口。这里曾是帝国的出口,也是文明的入口。它的历史如同潮水,起伏不定,却从未真正干涸。
我翻开《地球交响曲》,在波斯湾边缘标下一个低音颤音,写下:“阿巴斯港,是海与陆交换誓言的回声。”
初入阿巴斯港,是在一个雾未散尽的早晨。
港区的大门高大雄伟,铁锈斑驳,四周却干净得近乎严谨。货轮、集装箱、起重机矗立于港湾,如海边的巨兽静静观望着世界。我从长堤穿过,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肃穆,这不是市井之地的喧闹,而是岁月沉积之后的安详。
街头巷尾铺着青灰色的石砖,建筑融合了波斯与阿拉伯风格,拱顶高窗,木格雕花,连海风穿过窗棂时都变得缓慢。
我住进一间靠海的老旅馆,屋内一面墙上挂着一张泛黄的旧航图。旅馆主人是一位老船长,他自称哈桑,年逾七旬,脸上如海底礁岩般布满深痕。
“在这里,”他用拐杖指向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小岛,“我沉过一艘船,也找回过一颗心。”
我望着他浑浊却炽热的眼神,突然觉得,这座城市的故事,远比它的船只还要深远。
夜里,我站在阳台,海风中夹着港口的汽笛声,若有若无,像是梦里的低语。那一刻我明白:这座城市不是喧闹的港口,而是沉静的记忆藏身之所。
阿巴斯港最令我动容的地方,是南端那座古老的灯塔。
它不高,却位于岬角最高点,白墙红顶,孤傲地矗立在海风中。传说这是当年波斯王为迎接远洋船队而建,点燃的火焰照亮的不仅是航路,更是帝国的信心。
我在傍晚独自登上灯塔,铁阶吱呀作响,像是在诉说久远的寂寞。塔顶风势极大,我紧握栏杆俯瞰港口,暮色已至,海面被夕阳烧成一片橘红。
远处传来一阵吟唱,是灯塔下的清真寺传来的晚祷声。那声音在海风中回旋,如海妖的咏叹,又似帝国的回音。
我合上双眼,将那一刻的风与光、声与影,铭刻在脑海。那是一种被庇佑的安宁,仿佛整座城市在为远行者祈祷。
我在笔记中写道:“阿巴斯港的灯塔,不为照亮,而为记忆;它不是航向的起点,而是归来的誓言。”
港城集市设在主街西侧,从清晨五点到黄昏七点不曾停歇。
我走入其中,空气中混杂着香料、海鱼、椰枣、橄榄油与各种语言的碎片。这里是货物的中转,也是文化的混响。摊贩间不只讲波斯语,还夹杂着阿拉伯语、乌尔都语,甚至来自远东的词汇。
我在一家香料摊前驻足,一位头戴白帽的青年向我介绍他家的藏红花与干石榴皮。他递给我一小撮海盐,说:“这不是调味的,是洗心的。”
我不解,他笑:“这是老阿巴斯的习俗,用盐泡水,净手净心,除风邪。”
我接过那包盐,如同接过这座城市的邀请信,抚平我长路旅途的疲惫。
继续深入,我听见街角传来古琴的清音,一位老人正在弹奏,一旁坐着孩子静静聆听。他说:“我们不是卖艺的,是续梦的。”
我在集市角落看到一位老妇在墙上作画,她画的是灯塔下的小舟——红帆缓缓,波纹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