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阿巴斯港,列车沿着伊朗中部的铁道一路北上,穿越丘陵、沙地、盐碱荒原,在光与尘之间行进,仿佛穿越时间的回声。旅途中,我始终注视着地图上一颗被黄土包围的绿点,那是一段节奏突变的音符,是地理上的意外,是我此行的下一站——锡尔詹。
它是一座沙漠中的城市,却以“旋转花园”闻名于世;它是连接波斯湾与伊朗内陆的要道,却又不显张扬,不似门户,更像心室。对于我来说,锡尔詹是一道低沉而温柔的和弦,等待着在《地球交响曲》中被轻轻奏响。
我抵达的那天傍晚,夕阳从沙丘尽头斜斜洒下,整座城市沐浴在金色尘光中,如一幅揉合盐分与花香的水墨画。
锡尔詹位于库尔山脚下的盆地中央,这里干燥、烈日炽白,风如刀割。但正因如此,当第一片绿出现在视野中时,那份冲击如雨后初见彩虹。
城市的边缘是新建工业区,但再往里走,一片片果园和葡萄架在黄土中铺展开来。当地人用深埋地下的“卡纳特”系统引水,滋养着这片意外的丰饶。车窗外,一丛丛石榴树在微风中摇曳,红得像是涂抹在沙漠上的火焰。
我走进老城区,巷道蜿蜒,两旁砖砌民居矮而厚实,偶有瓷砖镶嵌的门楣闪出冷光。住进一间由老屋改建的小客栈,主人是一位年轻人,叫阿米尔,笑起来带着南方海港的宽厚气质。
他递给我一杯藏红花柠檬水,说:“欢迎来到绿洲心脏。这里什么都缺,除了土与记忆。”
我在《地球交响曲》中写下:“锡尔詹是沙漠中一颗跳动的心,每一滴水都敲响它的节拍。”
第二天清晨,阿米尔带我前往城北的旋转花园群。那是一片奇异的园林,每个花园都是一块圆形小地,中心凿有一口井,外围是放射状的田畦——它们曾随着季节旋转方向,以均匀吸取阳光与水分。
如今,大多数花园已荒废,唯有几座仍有老人守护,他们在沙地中挖渠、运水、整土、播种,如守一口失传的琴,日日弹奏。
一位白须老人带我走进他的旋转园。他指着那口井说:“你看到的是花园,其实是时钟。”
“时钟?”
“水的流动是时间,植物的生长是节奏,我们的呼吸,是旋律。”
我站在那园中央,阳光从头顶洒下,周围一圈圈黄绿交错的田畦宛若指针,在风中慢慢移动。
那一刻,我仿佛能听见地脉的鼓点,沉静、深远、而执着。
我写下:“在锡尔詹,沙子记录季节,井口唤醒岁月。花园不旋转了,但时间还在流动。”
午后,我来到市中心的传统集市,那里铺陈着丝绸、藏红花、手工地毯与铜器,空气中混杂着胡椒、玫瑰与葡萄干的香气。
一位名叫扎赫拉的女商人邀请我坐进她的地毯铺。她手中一条正在编织的地毯图样复杂无比,中央是一棵根系交缠的生命树,周围点缀着石榴、羚羊与火焰花纹。
“你知道这是什么?”她问。
我猜是祈愿之树。
她点头说:“是迁徙者的梦。这条地毯是给一个要搬去德黑兰的姑娘,她希望把家乡的根一起带走。”
我看着她指尖翻飞,红线与金线在指缝中跳跃如音符。
我忽然明白:地毯不是地面装饰,而是流动的地理,是可卷起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