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列车在清晨六点缓缓驶入德黑兰中央车站,窗外是一片被雪光映照的城市轮廓。天还未大亮,站台上却已人声涌动。城市仿佛是一只早醒的鸟,展翅待飞。我握紧背包带,踏上这座伊朗的首都,也是一段全然不同的旅程。
在《地球交响曲》的地图上,德黑兰被我标注为一串快速跳动的节奏线,如同钢琴上一段连续的十六分音符。与马什哈德的深沉信仰相比,德黑兰是躁动、矛盾、却极富生命力的乐章。这里是帝国新旧心脏的重叠处,是现代玻璃与波斯穹顶并存的舞台。
我知道,在这里,我要学会用不同的眼睛,看这片土地的另一张面孔。
我先去了阿尔博尔兹山脉的脚下。德黑兰的北缘与这座终年积雪的山脉紧紧相依,仿佛城市是山的孩子,时刻仰望着父亲的背影。
清晨的山风拂过面颊,带着雪与石头的气息。我站在达尔班德山道入口,看着晨练的老人、攀登的年轻人,还有端着茶盘从山腰小铺中走出的妇人们。茶香与雪光交汇在鼻尖,令人顿觉平静。有人说,德黑兰是一座压抑的城市,但在这山脚,我看见了它呼吸的节奏。
我写下:“德黑兰的第一口空气,是雪山送来的问候。它不冷,却教人肃然。”
我沿山道缓行,不知不觉攀上半山的茶馆。那是一座木屋,墙上挂着旧地毯与泛黄的照片,炉火正旺。一位老茶师为我斟上热茶,语气缓慢而温柔:“这座城市呀,有时候只有在它的边缘,你才能听清它的心跳。”
我忽然明白了:这片山并非城市的阻碍,而是它的镜子,它的叹息口。
我步行进入城市中心。德黑兰是一座可以徒步感受的城市,它的街道不急不缓,建筑风格在简约与繁复之间交错。高楼大厦旁,便是一间镶嵌着花砖的传统甜品铺;地铁站出口外,有男孩在路边弹奏手鼓,姑娘低声吟唱古诗。
我去了戈列斯坦宫。那是旧王朝的居所,如今静卧在玻璃塔林之间。宫殿的镜厅华丽得几近梦幻,墙上贴满数以万计的小镜片,阳光透过彩窗照射其上,仿佛星河倾泻。
一位讲解员低声说道:“这曾是权力最强盛的象征,如今是沉默的回音。”
我站在王座前良久,脑海中浮现出一段残缺的旋律——那是帝国的咏叹调,被时光撕裂,却仍回响。
我在《地球交响曲》上记下:“德黑兰的宫殿,不说话,却将历史用镜光倒映在未来。”
走出宫殿,我在宫墙外看到一位画家席地而坐,正描绘一幅《碎镜中的王冠》。他说:“我不是在画过去,而是在画它怎样被人遗忘。”
我顿悟,德黑兰不是一个忘记的城市,它是一个选择沉默的城市。
在城市西北,我走进了伊朗地毯博物馆。那里陈列着百余幅来自各地的地毯,每一幅都像一页书、一座城市、一段梦。颜色深重,图案交错,细节繁复得令人窒息。
一位老匠人坐在展厅角落,正在修复一条年代久远的卡尚地毯。他说他用了三十年修补地毯,却从未编织新的。“因为过去够好了。”他说。
他指着一处细节,是一只极小的鹿,在万花丛中回头,几乎不被察觉。
“你知道它代表什么吗?”他问我。
我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