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泽击节赞叹:“先生此言,振聋发聩!若朝中大臣皆明此理,新政推行何至于此艰难!”
二人重新落座,暮色渐深,内侍悄然点亮灯笼,柔光映在青瓷茶具上,别显静谧。
王阳明忽道:“草民在江西时,遇一奇事。某乡有寡妇张氏,夫死无子,族人欲夺其田产。
依当地习俗,女子确无继承之权。那张氏却有胆识,一纸状书告至县衙,引经据典,为已辩护。当时知县恰是开通之人,竟判张氏胜诉。”
袁泽听得入神:“后来如何?”
“族人不服,上诉州府。州官却是迂腐老夫子,斥知县违背礼法,改判田产归族中所有。”王阳明轻叹一声,“张氏悲愤交加,竟在州衙前撞柱而亡。死后手中紧攥状纸,上书‘天地不公’四字。”
袁泽默然良久,面色凝重:“此等悲剧,绝非个例。《大乾律》颁布后,当可避免类此惨事。”
王阳明颔首:“正是。草民以为,新政推行虽难,却势在必行。殿下若有需要,草民愿为殿下解说心学,使朝野明白新政深意。”
袁泽感激道:“得先生此言,孤心甚慰。说起来,先生可知孤为何如此急切推行新政?”
王阳明摇头:“愿闻其详。”
袁泽屏退左右,压低声音:“先生可记得天幕曾明示三年后匈奴入侵吗?”
袁泽大声道,“今草原各部表面友好,实则暗流涌动。匈奴仍在漠北虎视。若不及早准备,恐重蹈前朝覆辙。”
他起身踱至松下,仰观初显星斗:“故孤才如此急切——革新兵器以强军力;修订律法以安民心;推广心学以一意志。凡此种种,皆为应对将至之危。”
王阳明神色肃然:“殿下深谋远虑,草民佩服。只是……三年时间,可足否?”
袁泽转身,目光如炬:“若在平日,自然不足。然今有白起练兵,商鞅制器,魏征修法,再有先生推广心学,凝聚人心,孤相信事在人为!”
王阳明深深一揖:“草民愿竭尽所能,助殿下成就大业。”
夜色渐深,星斗满天。袁泽命人在院中设下晚宴,虽只四菜一汤,却精致可口。
二人边吃边谈,从治国理政到心学精要,从北疆防务到民生疾苦,竟有相见恨晚之感。
宴毕,袁泽亲自执灯送王阳明出府。至大门处,王阳明忽止步:“殿下,草民尚有一言。”
“先生请讲。”
王阳明神色郑重:“新政推行,不可操之过急。尤以律法变革,关系天下人心向背。
草民建议殿下可分步实施,先于若干州县试点,见效后再推全国。如此既可减阻力,又能完善细则。”
袁泽沉思片刻,称善:“先生老成谋国之言,孤定谨记。明日即命魏征择数州县为试点。”
王阳明又道:“另,草民观朝中反对之声,多来自老臣。此辈虽思想守旧,却多忠心为国。
殿下若能以心学感化,使其明白新政深意,或可化阻力为助力。”
袁泽叹道:“孤何尝不想?然有些老臣固执已见,难以说动。”
“容草民一试。”王阳明微笑,“三日后,草民愿在招贤堂设讲,专为此辈老臣讲解心学与新政法理。”
袁泽大喜:“甚好!孤即刻下旨,命三品以上官员皆来听讲!”
“殿下不可。”王阳明连忙摆手,“强按牛头不喝水。不若如此,殿下只说是寻常讲学,来去自愿。待草民讲得几回,自有明白人前来。”
袁泽会意:“就依先生所言。”
送走王阳明,袁泽独自返回待贤堂,却见诸葛明已候在院中。
“殿下,”诸葛明躬身施礼,“臣闻王先生来了?”
袁泽笑道:“正是。孤与先生相谈甚欢,先生已允任招贤堂侍读,推广心学。”
诸葛明羽扇轻摇:“贺殿下又得一大才。”
袁泽忽想起什么:“对了,卿可知北疆近况?”
诸葛明神色一肃:“正要禀报殿下。探马来报,匈奴余众正在漠北集结,恐有异动。白起将军已加强边防,然新军训练尚需时日。”
袁泽皱眉:“告知白起,务于一年内练成新军。必要时可增军费,孤命户部优先拨付。”
“臣遵旨。”
诸葛明退下后,袁泽独立院中,仰观星空。
“三年……”他喃喃自语,“但愿还来得及。”
三日后,招贤堂内高朋满座。出乎袁泽意料,不仅众多年轻官员前来,就连一些向来守旧的老臣也慕名而至。堂内坐满,不少人只得立于院中。
王阳明今日着一身深青儒服,更显庄重。所讲题为“心学与治国”,从“致良知”说起,娓娓道来,将心学要义与新政法理相合,讲得深入浅出,引人入胜。
“良知即是天理,人皆有之。”王阳明声清音朗,“治国之道,在于启发人之良知,使各尽其能,各得其所。
新政诸法,无论《大乾律》保民权,还是利器局革新工艺,皆为此目的……”
堂下众人听得入神,不少老臣频频颔首。袁泽坐于屏风后,暗自欣喜。
讲学毕,众多官员仍围王阳明请教。一白发老臣忽高声道:“王先生所言虽妙,然老夫有一事不明:若人人依良知行事,还要律法何用?”
堂内顿时静下,众人皆看向王阳明。袁泽在屏风后也不禁捏一把汗——提问者正是朝中最守旧的太傅赵渊。
王阳明不慌不忙,微笑答曰:“太傅问得好。请问太傅,若无人看守,太傅会窃取他人财物否?”
赵太傅傲然道:“自然不会!老夫读圣贤书,岂能做此等事!”
“这便是了。”王阳明颔首,“太傅不窃取,非因惧律法,实因良知不许。律法之用,不在约束君子,而在防范小人。
使小人不敢作恶,君子得以伸张良知,此方是律法真义。”
他环视众人,续道:“《大乾律》保民权,非纵百姓为所欲为,实为启发其良知,使其能安心生产,和睦相处。此正合圣人‘道之以德,齐之以礼’之教。”
赵太傅沉思良久,忽躬身一礼:“先生之言,令老夫茅塞顿开。受教了!”
屏风后,袁泽长舒一气,面露欣慰笑容。
月明星稀,夜凉如水。待贤堂中宾客散尽,唯余袁泽与王阳明对坐品茶。
“今日多谢先生了。”袁泽亲为王阳明斟茶,“新政推行必顺利许多。”
王阳明谦道:“殿下过奖。”
袁泽忽道:“孤有一问,一直想请教先生:心学主张‘心即理’,万事万物之理皆在人心。然若人心不同,所见之理岂非亦异?如此何以治国?”
王阳明赞许颔首:“殿下此问,切中心学要害。须知人心虽异,其良知却同。譬如恻隐之心,人皆有之;
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此即天理所在。”
他举茶为例:“好比此杯茶,有人喜浓,有人好淡,口味虽异,却皆知是茶而非毒药。
治国之理亦然——具体措施可因时因地制宜,然保民安康、追求太平之大方向不变。”
袁泽若有所思:“如此说来,新政于北疆与江南实施方式可异,然根本目的皆为百姓安居乐业?”
“正是此理。”王阳明微笑,“殿下一通百通。”
二人愈谈愈投机,不觉月已西斜。袁泽见夜深,命人备轿送王阳明回馆驿。
临别时,王阳明忽道:“殿下,草民观天象,北方有兵气凝聚。愿殿下早做准备,然勿过于忧劳——保重身体,方是社稷之福。”
袁泽一怔,继而会意:“先生通天象?”
“略知皮毛。”王阳明谦道,“昔在龙场,夜观天象三载,稍懂得些门径。”
袁泽心中更生敬佩:“多谢先生提醒,孤自当谨慎。”
望王阳明轿影远去,袁泽立于待贤堂前,久久不语。夜风拂过,荷香阵阵,他心中却如明镜般透亮——得此大贤相助,大乾盛世可期。
月光洒落肩头,拉长了他的身影。这一刻,他仿佛已见未来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国家繁荣昌盛,边境和平安宁。
这一切,皆需步步实现,而今,他终于有了更多志同道合之伴。
转身回招贤堂,袁泽命人取来纸笔,起草设立试点州县诏书。夜色渐深,然他心中愈发明亮。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前路尚有无数挑战等候着他与贤臣们。然有此志同道合者相伴,他相信,再难之路,也能走通。
笔尖在宣纸上沙沙作响,袁泽全神书写,偶抬头望窗外星空,目光坚定深远。
这一夜,招贤堂的灯火亮至很晚。